水 番

    这一下，就让裘银芳的心揪紧了。因为黑暗中山间猫头鹰叫了。小时候听父母说晚间叫的鸟叫“捉魂头”，是不是这种鸟？反正她的魂早让农民的“卖笋难”捉了去。

　　此刻，已经接近午夜时分，裘银芳踩在矮凳上掀了锅盖，看看在大锅里“烤”着的笋。这锅有多大？直径一米三，足以放得下一头肥猪，它一锅烤出的笋可装２００瓶。这么大的锅有几口？三口，已经生产烤笋５００００瓶。最近烤笋锅还要增加到五口。她恨不得将县里所有农民卖不出的笋全“烤”在这锅里。

　　开春以来，宁海农民卖笋难上了央视新闻。这里有几个原因，一是今年春笋逢大年产量高，二是县内外几个笋加工企业几乎停止收购。

　　锅下的灶也出奇的大，不是泥盘的，而是铁皮制的，三只灶三口锅，用了一辆大货车从山外拉来。烧火的却是山民用的柴爿。用柴爿烤出的笋正宗，透骨香。笋是活物，不宜长途贩运，因为不几天就会变老。他们就想到了烤笋，就派收购人员上山里收笋。农民每斤五角八角卖不了，他们一元五、二元收购，收了１０万多斤鲜笋。看见农民那个时候乐呵，裘银芳心里也跟着甜起来。

　　“啧，啧”她尝了一下笋的咸淡。

　　烤笋是宁海一带的特色菜。它以笋为主要原料，加入适量的咸菜汁、食用油、红糖、酱油以调味，以柴火闷烧八小时而成。与各地的特色菜一样，专为养育一方人的胃而生。裘银芳由此确定了打开销路的办法———“乡愁”。办公室两个小姑娘接龙似拟了两句广告语：前者为———妈妈手艺，后者为———家的味道。第一批产品发往宁海在各地的同乡会，再由同乡会的乡贤推销到各地的商会，再扩散到全社会。这一条由“乡愁”走出的路呵，能否让宁海的笋农宽一些心呢？

　　裘银芳拿起同样巨大的锅铲，在锅里搅动。由上而下，由下而上；顺时针，逆时针。就在前几天，裘银芳与三位同事一起，驾起车子，循着首批货发出的方向：山东泰安、诸城、青岛、栖霞，转了一个大圈，行程５０００多公里，光油费就花去４５００元，过路费花去２０００多元，销售烤笋３００００瓶。

　　反响是积极的，这些在外的游子，被来自宁海的“乡愁”轻易俘虏了。他们一个个举起大拇指，一为烤笋，二为这些为笋农奔忙的人们。

　　裘银芳开始往灶口塞柴爿。村里雇来的烤笋工说，头两个小时，得用猛火。笋是山野之物，就有凶悍之气。烤笋的过程就如驯兽，一开始得用蛮劲，将兽身上的野气刹住。然后，用文火，慢慢熬，慢慢磨去它身上的棱角，还原它的柔顺和美味。

　　再用火叉将柴爿搭好气孔，让空气源源不断地助燃，裘银芳才挨着墙壁稍坐了片刻。山东之行是晚饭间赶回的。同事们熟知她的习惯，不敢劝她回家休息。果然，晚饭是赤岙基地吃的，下饭的就是烤笋。她说，今晚得自己守灶烤笋，把这次得来的改进建议落实了。

　　去年的猕猴桃价格大幅跳水，从原来的每斤６０元，跌到了每斤８至１０元也无人问津。裘银芳通过农产品购销协会、上海农产品展销会、电子商务平台，销售地产弥猴桃７００多万元。销得最远的是北京、广州、香港。前年农民卖鸡难。桑洲有位残疾人直接来办公室找她，称她是农民的贴心人，这句话背后是５００多只卖不出去的家养鸡。这一年，她为农民卖掉了３０００多只鸡。她带领着果蔬市场和圣猴果蔬专业合作社联合社，每年向外地销售地产水果和别的农产品１．３亿元。

　　裘银芳想稍稍闭目养一下神，可是一闭眼，还是农产品购销那些事：果蔬市场的发展战略，合作社的经营模式。顿了顿，她开始梳理自己的思路，除了生产经营外，她时常提醒自己是个市级、省级人大代表，有人民赋予的权力和责任。这些年，她先后提出了《加强农产品经纪人队伍建设的建议》、《关于提高帮扶实效，促进低收入农户增收的建议》等２０余条建议，均获得省、市人民政府有关部门的重视和支持，且较好的落实。至于个人荣誉，罢了，她不再想下去。只是觉得身上的担子沉甸甸的，自己远没有尽职哪。

　　睁开眼睛，灶里的火还在缓缓燃烧。她再次登上矮凳掀开锅盖，继续挥动大锅铲。夜已经深了，大概是凌晨两点了，山地一片寂然，该是歇息的时刻。这时候，透过锅中腾起的蒸气，她看见窗外不远的山地上，有绿幽幽的光闪着。不是一点，而是两点，不是固定不动，而在慢慢移动。这不是鬼火，而是狼。这是有经验的烤笋工说的。

　　裘银芳忽然振奋起来，仿佛自己成了一头南方的狼。狼不歇着，是为了生存，而自己不能歇着，又为了什么？她不想往崇高的字眼上靠，只是定位在做人良心上。

　　再次尝了咸淡后，她挨着墙壁又闭了一下眼。

　　这次睁开眼睛前，就听到鸟的鸣叫，叽叽喳喳的，旁边有人轻轻的说话声，“吵死的鸟，别叫，她太困了，这几天一直在外奔忙，太累太累。”她像是奋力撬开巨大的铁闸似睁开了自己的眼皮。

　　裘银芳睁眼第一眼看到的是自己身上的夹袄，那是工友乘她歇息时悄悄盖上的。同事们都围在锅灶间，他们也一夜未眠。有人在那里挥动锅中的大铁铲。黎明已经给山间披上一层薄薄的轻纱。喳喳连叫的是喜鹊，短声的是麻雀，呢呢喃喃的是家燕，两声短一声长的是布谷。有一只尾巴长长的锦雉，像是拖着长裙的舞女，从不远处的树杈上起飞，搅起一层层薄雾，飞跃长长一个弧度，落在离灶锅很近的竹林里。

　　最后一次品尝锅中的烤笋，咂咂有声，裘银芳的心像晨光一般舒展了，说，“成了，快，我们吃了早饭，再上路。”

　　人物小传：裘银芳，女，出生于１９６０年４月，宁海县果蔬市场总经理、圣猴果蔬专业合作社联合社理事长，省级优秀共产党员，省、市人大代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