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 宸 墨色不是黑色。黑色更为庄严,更为肃穆。且墨分五色,在墨色中也有情丝飘荡、意蕴飞扬。文房四宝中,墨也许是最为神奇的。因为画家妙手点墨,能使得江水深沉,能使得江月清明,也能使得江山秀美! 小时候学书法,一开始是被大人逼迫着,一天必要写几张以“达标”,且不能草草涂鸦。一笔一画从楷书学起,稍微有些工架模样后,又临摹颜真卿的《多宝塔碑》和虞世南的字。学颜,是因为颜鲁公人品高标,宁折不弯。所谓“颜筋柳骨”。大抵字如其人,潜移默化中能提升自己的修养。而学虞世南,是因为这位被唐太宗下令由阎立本绘上凌烟阁《二十四功臣图》的乡贤既是贞观朝的一代忠良,也是名列“初唐四大家”之一的书法家和文学家,而且还是咱的余姚老乡。他的字外柔内刚,笔致圆融冲和,一如他的为人和为官,看似平和怯懦,却直言敢谏,堪为官者之楷模。而我在父亲的要求下,也算是勤勤恳恳地学了一段时间的书法。而且渐渐的,日久生情一般,因为被书法艺术所吸引,由衷地产生了感情。 到了大学,选择参加学生社团时,我记得自己还报了个较为冷门的“书画社”。当时,同寝室的室友觉得我这选择有些不可思议:写字画画有什么意思?的确,他们参加的大多是摄影协会、网球协会、吉他协会,另外还有什么学舞蹈、练习跆拳道的等。我竟然喜欢那种和现代年轻人早已渐行渐远的传统书画,而且还真就每逢周三晚上去社团活动地认真地书翰墨,绘丹青。其实,这就是儿时那点“幼功”对我潜移默化的影响了。我喜欢闻墨水的香味,看浓酽的墨汁在水中渲染出最纷呈,最精彩的山水世界。在我看来,这或浓重或浅淡的笔墨是无数中国文人智慧凝聚下所形成的美丽生命,它传递出了只可意会,不可意表的深邃底蕴,在墨色中铺陈、展现了人世间的清冷和端丽。所以,擅绘者,往往逸笔草草,便能诠释自然境界中的朴素意义。 墨色里有暖意,也有孤寂。比如苏东坡的《寒食帖》:“自我来黄州,已过三寒食。年年欲惜春,春去不容惜。 今年又苦雨,两月秋萧瑟。卧闻海棠花,泥污燕支雪。暗中偷负去,夜半真有力,何殊病少年,病起头已白。”《寒食贴》的墨色中含有人生的苦味,也蕴含了人世间的禅机。也许苏东坡是参透了,但是我们后人却未必。心至虚时能受益,事非经过不知难。理解墨色是需要一定的经历和阅历的。 到如今,我得了点闲暇,也会在家铺开宣纸,涂墨为乐。朋友笑我简直是仿效着古代文人在过日子,这在精神上是很奢侈的。我也笑,我其实就是一点素心,一腔喜爱使然。我本就是个大俗之人,也装不来风雅,无非是上街买日常所需用品的同时带回些普通生宣,几十块钱一大沓,外带一瓶“一得阁”或“曹素功”。不敢说自己画的是山水,写的是春秋。只能说愿意将时间花费在可能在别人眼中比较无聊无趣的书法绘画上吧!起码这些古典的文化的确会渐渐让我浮躁的内心趋于安详、恬静:柳公权,他笔锋硬朗,曾经用“用笔的方法,全在于用心,心正则笔法自然尽善尽美”之语来刺劝荒淫的唐穆宗,其人风骨,可见一斑。欧阳询的字则瘦削一些,间架结构也疏朗,很俊很好看。而颜真卿的墨宝,最讲究力度,字里渗透有金戈铁马的淋漓气。其为人秉性正直,笃实纯厚,从不阿于权贵,屈意媚上。我也欣赏“瘦金体”。尽管非常不喜欢作为皇帝的宋徽宗,却异常欢喜作为书画家的赵佶。瘦金体有贵气有古意,有秋水长天的恣意,也有山寒水瘦的无奈。从古到今多少书法大家,惟有他的字是“金”色的!这一抹金色不仅仅显现出帝王气象,还有富于艺术质感的一种永恒明亮和耀眼。另外,该种字体内还包含有一份掩不灭的清决和寡瘦———赵佶最后到底是被金兵掳走,郁郁亡故了。 无论是谁,在日常工作和人际交往中,总难免遇到些不如意和小磕碰。何以遣怀?不妨练字。楷书也好,行草也罢,中国字里面是蕴含有大智慧和大潇洒的。笔画虽跌宕,但到了最合适的地方,内心往往能福至心灵般,随之豁然开朗。绘画也一样,烦恼借着纸上一点点氤氲开来的墨痕而驱散,眼看着三两笔便能成就另一个疏朗而神奇的世界,便思忖:人心为何就不能开阔一些,既然能容下芳菲,也必能容下荆棘。于是先前心头起伏着的种种波澜也就在变幻的墨色中自然平静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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