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9版:四明笔谭 上一版3  4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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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08月24日 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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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帘卷处

  冷枫

    约莫十年之前了吧,我在海曙区莫家巷的一家私人书肆中看到过一本田汉先生的剧本集。当时随意一翻,读到的是寿昌先生(田汉,原名寿昌)一部并不怎么出名的话剧剧本《关汉卿》。然而,仅略略浏览几行后,我便一见钟情地喜欢上了里面那曲《双飞蝶》。曲中言道:“将碧血,写忠烈,作厉鬼,除逆贼。这血儿啊,化做黄河扬子浪千叠,长与英雄共魂魄!强似写佳人绣户描花叶;学士锦袍趋殿阙;浪子朱窗弄风月;虽留得绮词丽语满江湖,怎及得傲干奇枝斗霜雪?念我汉卿啊,读诗书,破万册,写杂剧,过半百,这些年风云改变山河色,珠帘卷处人愁绝……”那是一种久违了的酣畅淋漓,读完之后,当初还是一个穷学生的我就将口袋里装着的30多块钱全部掏出来给了书店老板,心下还十分满意,觉得就单为这阕词,这笔钱花得也值!

  后来,我在阅读中得知,田汉先生曾因那曲《双飞蝶》中“这些年风云改变山河色,珠帘卷处人愁绝”的句子获罪。而那时,这阕佳制我已能倒背如流。这是一支形式和内涵兼美的曲子。高尚的品德、优美的情操、慷慨的气节、丰富的情感与自古来关怀民生的文人命运凝结其中,水乳交融。也亏得田汉先生古文和曲词功底皆厚实,才能写出这样情怀悲壮又意趣缠绵的作品来。也就是从这曲子开始,我渐渐撩开了一位元大都名角“朱帘秀”的朦胧面纱。记得关汉卿曲词《南吕·一枝花·赠朱帘秀》的末句写:“富贵似侯家紫帐,风流如谢府红莲,锁春愁不放双飞燕。绮窗相近,翠户相连,雕栊相映,绣幕相牵。拂苔痕满砌榆钱,惹扬花飞点如绵。愁的是抹回廊暮雨萧萧,恨的是筛曲槛西风翦翦,爱的是透长门夜月娟娟。凌波殿前,碧玲珑掩映湘妃面,没福怎能够见。十里扬州风物妍,出落着神仙。”大剧作家用尽锦绣词句,要描摹的就是这位人称“朱四姐”的朱帘秀。千万别以为这位“神仙”人物所从事的行当是青衣或花旦。根据元代松江华亭人夏亭芝记载:“有一女子,众艺兼并……(朱帘秀)杂剧为当今独步,驾头,花旦,软末泥,悉造其妙。”朱帘秀不仅美貌出众,还是位不可多得的“行当全才”。不论是僧、儒、道,兵、匪、民,官吏、商贾或农人,她都能轻车熟路地悉数演来,而且“心得三昧,天然老成”,表演达到独步一时的境界,引得时人和元代后辈艺人交口赞誉,并奉上了“朱娘娘”的尊称。当时不管是有钱的,还是有才的,都很抬捧她。

  古代伶人的身上充溢着侠气,这是有传统的,从《史记·滑稽列传》里的优孟扮演孙叔敖;安史之乱中,不顾人人献谀献媚,破口痛骂安禄山的雷海青;以及元代的这位朱帘秀,都身为梨园中人,却心怀民生天下。元代是一个通俗化,大众化文艺兴盛的时代,尤其是戏曲艺术,蓬勃发展,涌现了无数优秀的剧作家、戏曲艺人和杂剧作品。朱帘秀能演绎温婉佳人,然而在她的气质中,更有“桐间露落,柳下风来”的飒爽宜人。她虽身为女子,却和须眉男子一样刚毅英勇。她和当时那些关心百姓疾苦的文人有着精神上、情感上的共鸣和交流,尤其和关汉卿。两人一样钟情于元杂剧,只不过一个致力于文本创作,一个着力于舞台呈现。这种共同的爱好使其于相识相交之外更多出一份相知相契。在关汉卿留存的不少曲词中不难看出“关大爷”对他那位有着精深表演造诣的红颜知己充满了赞叹和倾慕。田汉先生的剧作《关汉卿》中就写:朱帘秀身在行院(元明时代,对戏班的一种俗称),全力配合关汉卿,冒着政治风险上演《窦娥冤》。她并不因自己的卑微身份(当时戏曲演员是社会上下九流的行业)而冷眼旁观世间平凡百姓的日常悲苦。然而她和关汉卿虽有双飞之意,但最后还是妥协于现实,在一曲《沉醉东风》中依依送别了伊人:“咫尺的天南地北,霎时间月缺花飞。手执着饯行杯,眼阁着别离泪。刚道得声‘保重将息’,痛煞煞叫人舍不得……”不知这一用散曲写就的“长亭送别”,若在清寂寒淡的夜里听朱帘秀自己唱来,是不是每一个人都会噙不住泪水,潸潸而落呢?

  其实,根据史料记载,真正的朱帘秀晚年已不复当初红氍毹上的无限荣光,她只身流落到了杭州,与一个叫洪丹谷的道士结缡,生活清贫而平静。但一个大半生活跃在舞台上的歌者、舞者,注定对表演有着至死不渝的深情。据说朱帘秀在沉疴之中还希望洪丹谷能为自己歌上一曲。洪丹谷于是唱道:“二十年前我共伊,只因彼此太痴迷。忽然四大相离后,你是何人我是谁。共惟称呼秀钟谷,水声遏楚云。玉交枝坚一片心,缠绵道余二十载,遽成如梦令……”朱帘秀听后,一笑而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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