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静

    １９３７年上海滩沦陷，英租界、法租界时称“海上的孤岛”。此时，上海文化界救亡协会在中共地下党领导下，组织了十三个救亡演剧队。周信芳重组他的移风剧社，租赁了卡尔登大戏院，以此为阵地开展抗日救亡运动。不知是职业的敏感，还是演戏的经验，周信芳还将他的移风剧社向政府有关部门注册，以使剧社演出合理合法。时为１９３９年５月。当时上海戏院虽然也发生禁戏的事件，但比起硝烟漫天的战场，卡尔登大戏院还是较为平静。

　　孰料，１９４１年３月，上海的报纸在不同版面用不同的字号，刊登了卡尔登大戏院的紧要启事，其中《申报》连续三天刊登的是：麒麟童艺员前患感冒不克登台，今晚起暂停数天，一俟痊愈，继续开演。预购戏券诸君请持票至本院售票处退换。

　　同时的《新闻报》也有类似的启事，内容与《申报》差不多，只有一句有变化，也就是《申报》是今晚起暂停数天，《新闻报》是今晚起暂停三天。

　　一石激起千层浪，霎时，上海滩的街头巷尾谈论的大多是启事的消息，尤其是麒迷们。他们有的打听消息，有的奔走相告；而周信芳及他家的亲朋好友则是打电话的打电话，上门探望的探望……有人猜测是否麒麟童去年的脱力湿温伤寒症没有痊愈呢？一切的答案与启事所说的一模一样。

　　麒麟童的家大门紧闭，与平时没什么两样。卡尔登大戏院照常开门，只是演戏改成放电影，售票窗口的售票员依旧微笑着，卖票或退票，有问必答，只是问麒麟童的答案与启事上说的一模一样。

　　怎么又病了呢？麒老演戏几十年，好不容易组建了移风剧社，有了自己的卡尔登大戏院，而且做了老板，这是多少艺员所追求的理想，如今怎么身体经常出毛病呢，是否劳累过度了呢？热爱麒派艺术的戏迷们想不通。

　　因为想不通，就要到处寻找答案。于是有的麒迷用旧报对麒麟童的戏评，来分析紧要启示的原因。

　　“信芳之号召力，诚不可轻视矣……信芳表演，南北一人……余自闻信芳创设移风以来，对于信芳改造戏剧，以独特之表情天才，益以精密之编排导演，将来成就未可限量。”

　　“这是本年度剧坛的奇迹，也可以说是艺人周信芳，从事戏剧数十年来，最大的收获。《文素臣》曾经连续几十场满堂，不知吸引了多少观众，真有‘不看《文素臣》，不是上海人’之概。”

　　“麒派领袖周信芳的演戏，我有数不曾看见。前几天，金君约赴卡尔登，去看他演《清官册》……说来也怪，信芳戴纱帽，穿官衣，扮相极边式，又加他的腿上有工夫，随便走起步子，叫人看着舒服，真是与众不同。此外，所有做工形态，全都细微入妙，及至得意大笑，被太监一叱，猛然作惊惧状态，头往后一缩，马鞭背在身后，这一手可以说是神来之笔。”

　　“周信芳天生杰才，若具佳喉，则可以征服南北，与伶界大王谭鑫培齐名。今只以做工称霸江南，惜哉。”

　　“我们试拿周信芳说吧，他除了嗓音带沙，唱的部分难与北来诸伶一较短长外，若论做派表情和身上腿上的工夫，的确远胜于马谭诸人，同时他的技术也深得平角（北平的角儿）一致推许。”

　　这不找原因还好，一找原因，麒迷们开始害怕。那么多的溢美之词，莫非遭仇家暗算……戏迷们开始瞎猜，因瞎猜而误传，或者说谣传，以至于发生过“周信芳的嗓子哑沙是遭仇家暗算被药哑”的误传。

　　所幸五天后，上海的报纸又刊登了卡尔登大戏院的广告，这次是以巨大的黑色“注意”两字发布：麒麟童艺员前患感冒，今已告痊，静养数日，准于下星期三登台，继续开演。

　　《新闻报》与《申报》刊发了一样的内容。之后的日子，两报以差不多的内容广而告之，直到３月１２日的广告刊登：麒麟童艺员今晚病愈登台……演出的剧目是六本《文素臣》。

　　病愈就好！关注麒麟童的观众松了一口气，索性速购戏票，顺便看看他们所崇拜的偶像到底恢复得如何！

　　然而，还没等大家看出什么名堂，３月２７日，媒体再次刊登了卡尔登大戏院的紧要启事：麒麟童艺员旧病复发，暂停一星期，诸君原谅。当然，预购戏券照旧退换。

　　这到底怎么了？敏感的戏迷们预感到了，肯定是出问题了，不是戏，就是人。幸亏还好演戏，反正麒麟童能登台演戏，那就是人没问题，而是戏的问题……麒迷们还在庆幸。然而一个多月后，卡尔登大戏院的戏码告诉麒迷们，他们庆幸得太早了。因为报纸的白纸黑字告诉观众麒麟童暂行辍演。

　　为什么暂行辍演，到底出了什么事情？这一谜底，当汉奸吴世宝被镇压后才揭开，原来是吴府堂会起风波。

　　１９４１年初，周信芳接到上海日伪特务机关“７６”总队长吴世宝的邀请，请他和他的戏班到吴府唱堂会。旧时，梨园是有不少伶人到权贵家唱堂会，有的人因此大红大紫。而周信芳在上海，除为宁波老乡唱过堂会外，比如本家堂叔周家，一般决不轻易答应登门唱堂会，更何况是上海滩臭名昭著的汉奸，他谢绝了吴世宝的邀请。吴世宝不肯罢休，施展出种种伎俩让周信芳辍演，连带还解散了他的移风社。

　　因堂会风波等原因，周信芳最终告别了苦心经营三年多的卡尔登大戏院。之前的１９３８年，周信芳与赵啸澜、王熙春等，排演了《明末遗恨》、《徽钦二帝》等爱国戏，还根据传统剧目整理加工《亡蜀恨》。年末，他与王熙春合演朱石麟编写的《文素臣》，公演之夕，呈现“万人空巷来观”的景象，连演三个月，被称为独标风格的新型评剧。之后续排《文素臣》二、三、四集，观者愈众，电影、弹词纷纷仿演，时称“文素臣年”，《文素臣》也被评为年度最红的戏。翌年春天，周信芳又率移风剧社团去上海胶州公园，为坚守在四行仓库孤军奋战的“八百壮士”慰问演出。１９４０年，因演《徽钦二帝》，戏院被查。该戏抨击了妥协苟安、投降卖国的汉奸，激励了人们的抗日热情，立即被日伪当局勒令停演。周信芳不顾敌人的恐吓，积极编演了新戏《文天祥》、《史可法》，并在舞台两侧挂出新戏的一对大幅预告，虽未能演出，却一直挂到剧社被迫解散……

　　这就是宁波籍京剧大师周信芳国难当头时的人生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