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体霓

    那一年初冬离开上海，乘了一天一夜的火车来到靠近陕西潼关、与山西芮城相邻的河南灵宝。住的宿舍，开门见山，那山叫“娘娘山”，隔墙有个张家湾的村庄，有不少的窑洞。太阳落山的时候，拉线广播里放着豫剧、秦腔，还有山西莆仙戏。听秦腔，我觉得深有着“辣豁豁”的味道。安顿下来后，我和同宿舍的几个朋友就说上一趟县城吧。

　　步行个把钟头就到灵宝县城了。现在说来已有３８年了。到了城里，正是赶集的日子，苹果柿子真多，又便宜，柿饼大约几分钱一只。一些羊肉泡馍的摊头拉着风箱，空气里飘着羊肉味。一条黄河支流的大桥下面，是大片的河滩，河滩上是骡子、驴、马的交易市场，讨价还价吆喝声，甚是热闹。在县城的中心有家百货商店，走进去，看到一长排的玻璃柜台，就在它的中间位置，有几个柜台放着书，背后是书架。原来此处即是新华书店所在。其中一个将近５０岁的营业员，小个子，小圆脸，戴副眼镜。相与交谈，一开口，我们笑了。他是１９５８年从上海来灵宝的，原籍是余姚，因此上海话里带一些余姚口音。他的家小留在上海。

　　后来，我们与这位营业员成了熟友，每上县城就要到他的柜前去攀谈。他亦经常向我们介绍一些新书。我的一本新版《现代汉语词典》就是在他那里买的，还有一本泰戈尔的《新月集》，也是那时买的。《新月集》薄薄一册，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照老版本排印，直版繁体字，银色的封面上，一牙橙色的弯月，内有穿着白袍、留有白胡须的泰戈尔肖像。诗歌由许地山翻译，郑振铎写的跋，说泰戈尔的诗歌让我们回到海滩玩贝壳玩纸船的童年时代。现在想来，找到书店，就是找到了与心相处的地方。

　　每个城市的繁华地段，必有新华书店。就像我们宁波，从前的新华书店在东门口，它的隔壁是东福园，对面是第一副食品商店。在上海，也不例外。就说我们宁波人熟悉的十六铺码头那一片，靠近码头的东门路口，北边是以本帮菜闻名的德兴馆，南边是新华书店。几十年前，我常去那书店里看看，记得一本评析儒家思想的书就是在那里买的。

　　我在上海老城隍庙的新华书店里，听到一个营业员说，一个人拿来书，先看封底书价的，多数不会买，先翻书里内容的，最后看书价的，倒是真买书的人。说法很有趣。上海老城厢，沿着环城走，到老西门，那时有家省版书店，刚开张时，门前贴着预约买书的启事，写着“徐铸成著的《报海旧闻》即将出版，欲购请预约。”觉得新鲜，就填了预约表。隔了半年多，通知来了，我在河南，母亲付了两元书价去老西门取来。书中那些报界旧事，甚感奇趣。返沪期间，我在省版书店又买过上海文艺出版社的《丰子恺散文选集》，当时，这类书出了一个系列，《俞平伯散文选集》是朋友在此书店买来寄给我的。现在翻阅旧书，看到俞平伯写的《杂拌儿之二》亦是从省版书店购来。我就爱看俞平伯书评之外的话，体味他文字里的文化气息。

　　去过鄞州邱隘多次，那里是我的外婆家。想起小时候从潘火桥坐了农船静静地一路摇到外婆家。５０余年前的一个夜晚，跟了母亲在邱隘的一个村里看露天电影，放的是越剧《红楼梦》。邱隘镇上，店铺繁多，我却独访书店。镇上的新华书店里有不少的年轻人，书架上有名著和全集。书店在一个四岔路口，是一个很好找的地方。

　　今年初夏，去莫枝堰，到处在改建，中午我从小馆子里出来，沿着河边走，看到靠河的一爿书店仍在。光阴荏苒，那书店门前有河，河埠头早先泊着航船，记忆中，４７年前，第一次到那里就看到这爿书店了。这次又进去逗留了一会儿，看到书店，就看到勃勃生机。再往前走，就是东钱湖了，放眼望去，波光粼粼，风月无边。

　　河边的那爿书店，却老是在心里惦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