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云

    我在欣赏一幅画。

　　近景左角处分白布黑，交错相叠，如草木璀错，枝叶葳蕤，其余则大片留白，近前细观，隐约可见似冻非冻，似透非透，如烟波浩渺，一池江水浩浩汤汤东流而去。远景墨色浓厚，影影绰绰，如空山幽谷，峰峦叠嶂。中景最为丰富：左边黑白糅杂，黑如洒墨点点，白似冬雪片片；中间黑色渐浓，恰似烟雨微茫，树影婆娑；右边则墨色尽无，白皙如瓷，宛若雪霁初晴，明亮开朗。

　　画面虽仅黑白两色，却气韵灵动，意境隽永，气势宏大。作者将墨水自然晕开，在白纸上行云流水，挥洒自如，一气呵成，完全具备了一幅上乘中国山水画的诸多要素……且慢，其实这幅画的材质是一块宁波大松印石，白色是它的地子，黑色是它的色斑，画的作者是无所不能的大自然———这个品种的印石就是名声在外的宁波洒墨大松。

　　洒墨大松是宁波大松石中最为典型的品种，没有之一。

　　在众多介绍宁波大松石的古书中，其中清代陈克恕所著的《篆刻针度》被后人认为“其详且备，未有能及是编者”。该书对大松石介绍的文字“其质类玉，间有洒墨黑斑，文采流丽。真者稀少，假者烧斑伪造，最可乱真，不足贵也……”被之后孔云白的《篆刻入门》、方宗珪的《寿山石全书》、韩天衡主编的《中国篆刻大辞典》等多部书原文引用，窥一斑而知全豹，从中足见洒墨大松在宁波大松石中的典型性及代表性。

　　《中国篆刻大辞典》分类词目的“印材”中，对宁波大松石的定义，除了引用陈克恕《篆刻针度》大松石条目之外，还有如下描述：“石体色浅灰或灰带黄色，肌理多有墨点状的墨斑纹。图纹或疏或密，甚为美丽。质细腻、温润、凝结，微透明，富光泽。产出甚少，流传更少，很难求得，故一般多不识。是珍贵的收藏品种。”这可以说是对洒墨大松的基本定义。

　　从广义来说，大松石中带有黑色的点状、条纹、斑块的都可以称之为洒墨大松。从狭义区分，洒墨大松根据黑色浓淡、多寡等，还有墨花、泼墨、凝墨等多种不同叫法。

　　上品的洒墨大松，优良的质地是其最基本要素。地子色彩纯净，质地细腻、凝结、润泽，以结晶地子为最，米白冻地次之。它的韧性极好，篆刻细朱文线条挺拔不易断裂，即使印石底部有裂痕，冲刀推过时，亦无明显崩裂感。这种韧劲十足、糯性百倍的特征在很大程度上弥补了大松石格裂较多的缺憾，是其他印石所不具备的。

　　其次是黑色部分水墨意境浓郁，或奇巧象形，或匀称一致，极具观赏价值，实属可遇而不可求。

　　《篆刻针度》中还提到了“假者烧斑伪造”大松石一事，之所以假造，是当供需产生矛盾时，造假者有利可图才可能出现的现象。通过烧烤，致使印石出现黑斑，冒充成洒墨大松在市场出售，间接地说明了上品洒墨大松的稀缺性和珍贵性。

　　中下品的洒墨大松虽具备一些固有特征，但质地要么松散，刀感黏滞，要么坚硬，难以受刀；色纹凌乱，如旧房拆迁地遍地瓦砾，间杂硬钉咎裂，仅少裂无钉部分尚可做篆刻练习印石之用，其余皆算不得印材。

　　纵观近年来市场上出现的宁波大松石，洒墨大松在数量上来说还是蛮大的。但质地达到中上品以上的、纯粹黑白两色的洒墨大松却较为少见，大多除了黑白两色之外，带有深浅不一的赤红、赭红、猩猩红、黑紫、绀青等。色纹则疏密无序，或缤纷或杂乱，全无士大夫文雅气质。

　　印石的色泽随其所含化学成分不同而变化。一般来说，含锰呈紫色，含汞呈红色，含铅呈黑色，含钛呈朱砂红，含钴则呈青色或蓝色，而含铁所呈现的色泽有红、棕、黄等多色。洒墨大松外表看似黑色或黑紫色，在打磨时却见石粉呈赤红色，而非黑灰色，可见其含量以氧化铁为主。

　　由于洒墨大松质地细腻宜篆，色纹千变万化，兼具实用与观赏作用，不少玩家把洒墨大松制成笔杆、笔舔、笔筒、水洗、印泥盒等文玩，甚至切片后直接配上底座当作摆件观赏，颇具文雅韵味。

　　具有洒墨特征的印石除了宁波大松石之外，外地石种也不鲜见。青田石类似洒墨的品种叫“墨花青”，地子为青色或黄色，肌理有墨绿、深蓝、紫、红等色花斑，如水墨挥洒于宣纸。昌化石中有叫“黑花石”的品种，在灰黄等颜色的地子上，散布着黑色斑块、条块，或星星点点，或连片成团，或曲折蜿蜒，花纹清晰者适宜切割成对章。另外，在巴林石、仙居石、伊犁石等品种中也有体现。但是，所有这些印石表面呈现的洒墨特征，要么地子色彩缤纷杂芜，并非白质而黑章，黑白对比不甚明晰；要么黑色斑点、条纹或过浓重或过疏朗，视觉观感终究无法与洒墨大松相提并论。

　　如果将淡雅青幽的青田封门青比作君子石，润泽诱人却易裂难藏的寿山芙蓉石比作财主石，鲜红如血价比黄金的昌化鸡血石比作富贵石，那么，我把文采流利兼具文人士大夫气质的洒墨大松称作文人石再贴切不过。

　　是啊，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佳石育一方人。文人石的产出从一个侧面印证了书香宁波存在的物质基础。洒墨大松素雅质朴、内敛低调、不事张扬、精光内蕴的特征，不正是宁波人敦厚务实、隐忍谦恭、克勤克俭、以诚取信个性特点的真实写照么？洒墨大松所体现出来的品行气质与历代宁波文人一脉相承，气脉相通。由此推断，上品的洒墨大松有且只有出自人杰地灵的宁波大地也就不足为怪了。

　　今朝，洒墨大松作为宁波地产瑰宝已广为普罗大众所熟识和喜爱；今后，洒墨大松将扛起传承宁波人文精神的大旗，迎风招展，猎猎作响。

　　忽然想起苏东坡《饮湖上初晴后雨二首》诗句，后人把第二首誉为赞美西湖“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定评，将西湖美景与西施美女比对，若将洒墨大松跟中国山水画作一对比，那就是：雨雪初霁晴方好，山色空蒙景亦奇；若把洒墨比国画，浓妆淡墨总相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