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伟伟

    每次远行，我都纠结随身带本什么书。这次返回四年未见的故乡，考虑再三，选了英国作家毛姆的名作《月亮和六便士》。这部以印象派大师保罗·高更为原型的小说，常被人提及，却一直未曾拜读。

　　毛姆是我喜爱的作家之一，如《人性的枷锁》《刀锋》等，显现出简洁冷峻的笔法与引人入胜的叙事逻辑。《月亮和六便士》同样令人难忘。主人公思特里克兰德是一个平凡的证券经纪人，职业安稳、家庭圆满，却突然决绝地离家出走，去巴黎追求绘画的理想。当“我”受托去劝解时，得到的答案是“我必须画画”。思特里克兰德为人乖戾，身陷穷困潦倒之中，一个荷兰画家却看到他身上的不凡之处，对其殷切关照。但画家的妻子却喜欢上了他，并为此服毒了断。思特里克兰德最后遁世于塔希提岛上，找到了灵魂安顿之地，创作了一幅又一幅震惊后世的杰作。在身染麻风病双目失明前，他在住房四壁画了一幅表现伊甸园的伟大作品，却要求土著妻子于其死后将这幅画作付之一炬。

　　这是一个情节离奇却不复杂的故事，毛姆用生花妙笔与鞭辟入里的剖析，写活了一个既惹人嫌又灵魂坚韧的艺术怪才，借以展现人性的神奇与幽暗，触及人生价值的命题。梦想与现实之间，天赋与庸常之分，艺术与道德孰重，毛姆没有直接作答，只是呈现矛盾真实。人性之瑰丽奇特也正源于此。如文中所说：“我心里产生一种他被魔鬼附体的感觉，但你却不能说是邪恶的魔鬼，因为这是在宇宙混沌善恶未分之前就存在的一种原始的力量。”

　　一部传记作品的意义在于塑造一个独一无二的人生传奇，但更可贵的是同样有光辉闪烁的配角人物。《月亮和六便士》做到了这点。

　　戴尔克·施特略夫，一个蹩脚的画家，灵魂却由于对艺术的热爱而悸动着。感情真挚，却经常做出滑稽可笑的举动。他把病重的思特里克兰德接到家中悉心照料，却遭到妻子的背叛和思特里克兰德无动于衷的漠视。在妻子自杀后，施特略夫决意返回故乡荷兰，却又去见了思特里克兰德最后一面。看到以自己妻子为原型的裸体画作，他心中充塞的是对“美”的崇拜，而非愤恨，“对他来说，美就像虔诚的教徒心目中的上帝一样，一旦他见到真正美的事物，他变得恐惧万分。”

　　布吕诺船长对思特里克兰德有着深深的理解与怜悯：“使思特里克兰德着了迷的是一种创作欲，他热切地创造出美来。这种激情叫他一刻也不能安静，逼着他东奔西走。”“我在自己身上也深深感到激励着他的那种热望，但是他的手段是绘画，我的却是生活。”布吕诺船长在遭遇人生挫折后，与妻子买了一个荒岛，自己动手除草、种树、盖房子，教育孩子各种知识本领。他觉得“干的每一件事都是白手起家的，我也创造了美。”“我们的生活很单纯、很简朴，我们并不野心勃勃，如果说我们也有骄傲的话，那是因为在想到通过双手获得的劳动成果时的骄傲。”

　　土著女子爱塔简单淳朴，仿佛与伊甸园是一体的。她陪伴思特里克兰德住在幽僻角落，头顶上是蔚蓝的天空，四周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木，观不尽的色彩，芬芳馥郁的香气，荫翳凉爽的空气。当思特里克兰德得知自己染上麻风病，让爱塔离开。她却回说：“别人谁愿意走谁就走吧，我不离开你，你是我的男人，我是你的女人”。她的眼睛里放射着一种爱的光辉，一种人世上罕见的爱情。思特里克兰德死后，爱塔遵照诺言，在干燥的地板和草席上倒下煤油，点起一把火来。没过半晌，这座房子就变成了焦炭，一幅伟大的杰作就这样化为灰烬了。

　　思特里克兰德不顾世俗人情，追求艺术；施特略夫异于常人，真心向“美”；布鲁诺船长荒岛自建家园，幸福满足；爱塔眼里只有一个丈夫而已，平淡为真。这些人的心中都有明月高悬。其实，更多人是在月光之下，握紧手中的六便士。我们或为梦想辗转，或因现实固守，抛去高下比较，仅取舍而已。是否值得，此心自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