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安炉 傍晚,当夕阳的余晖把我的身影投到墙面上时,应君到我办公室,从衣袋里取出一个物件递给我。一看,是块竹片。便问:这是什么。答曰:茶则。你连这个也不知道,还算喝茶人?应君揶揄道。 我从小喝着父亲那个黑黝黝的茶缸长大,虽不敢说嗜茶如命,但亦不可一日无茶。喝茶是内容是本质,至于形式并无太大讲究,我想一般的粗人大致如此,当然,有上好的环境,雅致的茶具,则愈加赏心悦目。 百度上如此解释茶则:由茶罐中取茶置入茶壶的用具。其实,泡茶时用手指直接撮一撮更为便当,干吗偏得用什么茶则取茶置茶?或许,这便是喝茶人的雅。 手握茶则,尺度适手,轻薄盈润,色泽暗沉,仿佛旧物,饱含岁月的痕迹。茶则上刻有四字:昧然忘知。字体隶书,呈印章排列,落款:不语。不语是应君的斋名。 “昧然忘知”,犹如一方上好的印章,四字的比例、轻重、大小、疏密,得体自然;细观笔法,提按顿挫、方圆藏露、转折映带等丰富的变化展示出了他娴熟的用笔技巧,简简单单的四个字,敦厚、古拙、精妙,意境优雅,耐看有味。 昧然忘知。昧的本意是糊涂,不明白,不清楚。在此,我想有两种解释:一是年事已高,神志迷糊,忘却了许多往事,曾经的青涩懵懂,曾经的刻骨铭心,曾经的艰辛历程,该忘的,不该忘的,统统忘了;二是装糊涂,大智若愚,犹如郑板桥的“难得糊涂”,不该忘的,藏心底,装作忘掉;明明知道的,偏偏不说,装傻,只因说了也白说。 每年初冬的小聚,应君总是客气地赠送小礼物,或一折扇子,或一幅小画。我的书案边,搁着一张卡子画,落款是“戏写一草堂博安炉兄一笑”,记得是去年这个时节送我的。 画也就一本字帖大小。画面上,一间草堂安于山间,透过草堂窗户,两人坐在桌边神侃,草堂周边布着大大小小嶙峋怪异的石头,几杆疏竹随风摇曳,数丛灌木疏疏密密,近景是两棵参天古松,大有“蓊郁傲立群山中,霜针雪剑笑苍穹”的姿势。 应君当时莞尔一笑,俏皮道:你的草堂,送你。疏朗劲挺的笔触,走的是石涛梅清一路,正是我喜欢的格调。我虽不懂画,但经常到应君处小坐,亦略懂一二。梅清与石涛两人境遇相似,互为知己,早年都曾落寞失意。我想只有活明白的人,才会用减法去画画,画面才静而不冷,淋漓苍古。 时常端坐书案前,对着画面发呆。草堂里的两位友人是石涛梅清吗?还是应君与我?进而想起郑板桥在《寄舍弟》信中那段:“江雨初晴,宿烟收尽,林花碧柳,皆洗沐以待朝暾;而又娇鸟唤人,微风叠浪,吴楚诸山,青葱明秀,此时坐水阁上,烹龙凤茶,烧夹剪香,令友人吹笛,作《落梅花》一弄,真是人间仙境也。”雨后新晴,薄雾轻扬的水阁上,板桥与友人喝茶赏笛,该是怎样的人生快事!若有时日,觅一幽静之地,搭几间陋室,晴沐日,雨听风,雪煮酒,一席茶,或一壶酒,三两知己,前尘往事,海阔天空,无所不侃,只奢求以此了却寂寂浮生,哪管他晚来风急? 平日里,应君喜欢画些小品,一枝梅,一丛竹、一山一水……在他的笔下,笔笔透着老意和寒意,透着幽寂、孤寒、清旷。记得应君曾与我说,在人群中,他时常会感到孤寂。也许,在艺术的世界里,我们要的恰是这种孤寂,恰是这种格格不入。太多热闹、太多圈子会让我们无所适从,会让我们渐渐失去自我。应君画画,也许画的正是他自己。 “纳须弥于芥子,藏日月于壶中。”把大内容,高境界收纳于小形式中,这绝非一般人所能做到。作画如此,做人亦如此,但愿你我皆有那样的胸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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