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二午后，父亲说，每天吃吃喝喝不活动不行，天气这么好，干脆把洋芋艿去种了。

　　洋芋艿就是土豆，做种的土豆全都搁在楼板上，已经抽出了半寸长的芽头。我说，过几天又要降温，可能还要下雪。父亲说，种下后盖上塑料薄膜，不会冻死的。

　　我帮父亲从楼板上拣出一篮芽头茁壮的土豆种，一起上山去。狭长的山地已经开垦过了，并且打了孔，父亲叫我把土豆放进孔里，芽头朝上，盖上土就可以了。

　　种完土豆，我又到菜地里割了几株青菜，拔了一把大蒜。

　　有村民从田埂上走来，远远地叫我的小名。我愣愣地望着他，想不起是谁，也不知该怎么称呼，于是只好傻笑。

　　他乐呵呵地说：“我家老二和你一起读书的。”

　　终于想起来了，是我的小学同学阿丽的父亲。我赶紧向他拜年问好，说：“阿丽现在过得可好？很多年没跟她联系了。”

　　“她在美国，去年还买了一套别墅。”说罢，阿丽爸从裤袋里掏出手机，娴熟地滑动屏幕，让我看照片：“这些照片都是她微信发过来的，这是客厅，很大的，这是花园，带游泳池的，这是我女婿……”

　　阿丽小时候读书成绩一般般，但是脑子活络，中学毕业外出打工，先是在义乌做生意，后来出国了，再后来的情况我一无所知。

　　“她在美国做什么？”

　　“刚去的时候学英语养孩子，这几年开了一家网店做代购，生意好得很。这是她网店的地址……”阿丽爸说着，又刷刷地滑动手机屏幕，让我看阿丽网店里的商品，包包、服装、饰品等等，都是高大上的奢侈品。

　　我感慨地说：“阿丽真是做生意的料啊。”

　　“是啊，就是嫁得太远了，不过现在有微信，每天可以视频聊天，这就像她在我面前一样。昨天晚上，她发了一个猴年红包给我，你猜多少？８８８８元，哈哈哈，今天早上，又拍了一段我外孙的拜年视频发给我，诺！我给你看小外孙的视频，１５岁，一表人才啊，可惜中国话说得不利索，樟村话更加不会说。”

　　阿丽爸忙不迭地滑动手机。我说，“阿丽爸，你连微信红包也会收，真是与时俱进啊。”

　　老人家呵呵笑着说：“微信这东西真好，红包立等到账。不过我只会用语音和视频跟她交流，不会打字。”

　　“读图时代么，我也很少打字。”

　　正说着，阿丽爸的手机叮咚一响，他定睛一看，说：“阿丽要跟我说话。”

　　他按了一下屏幕。

　　“阿爸，你在干什么？”

　　“我在大岙山，碰到你小学同学了。”

　　“谁呀？”

　　阿丽爸把手机递给我。我说：“阿丽，春节好！你猜我是谁？”

　　她一猜就中了：“是海波么，很多年没见了，你那两根辫子还养着么？你还在当老师么？孩子多大了……”

　　一连串的问题从大洋彼岸砸了过来，我不知道先回答哪一个好。她貌似并不需要我逐一回答，只是叫我把手机还给他爸，让他爸拍一段我的视频发过去。

　　阿丽爸像个经验丰富的摄像师，拿着手机摆开阵势，叫我站在菜地里说一段。

　　说什么好呢？蓦然想起小时候我们一起割兔草的情景，我的话匣子就打开了：“阿丽，今天是正月初二，阳光灿烂，我现在所在的位置是陈家岙，你看地里的贝母芽已经冒出来了，以前贝母地里种着桑树，我们经常一起来摘桑子，割兔草……”

　　啰啰嗦嗦地说了一大堆，感觉自己像是在做现场报道。

　　崔海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