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惠琴

　　５０年春，我出生在宁波江北岸一个叫作“三德坊”的地方，家中一贫如洗，拉黄包车的父亲失业了，爷爷奶奶和妈妈都没有工作。奶奶靠东借西凑买些柴米，妈妈则常去菜场里捡菜叶。迫于生计，５１年初合家响应政府的号召，转到慈溪三北务农。初到农村，地陌人生，又无经济来源，生活维艰自不消说。父辈们天天“脚娘肚当米缸”，吃了上顿断下顿；农活之余，起早摸黑上山落海，硬是靠勤奋勤快养活自己。倚山的村子离海五公里，母亲说，当时在杂草丛生的海塘上，到处都是丛丛簇簇的真艾，于是父亲捉鱼母亲挑艾，采集自然资源衬口粮。一大田篓艾青背回家，奶奶就去向人借来半碗大米，磨成米粉。掺揉在艾叶中借其黏性，做成一大堆艾饼码在羹架上，搁于尺八镬内蒸熟后，就是合家四五口人的两三天食粮。妈说这种纯艾制品吃时只有艾香没有米气，可谓名副其实的野菜麦果、绿色食物。

　　当时的燃料，很大一部分也是艾柴。父母把附近荒丘上没人高的野艾（艾蒿）斫来晒干，烧煮艾饼。现在想来，这倒与“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有异曲同工之妙。在青黄不接、生计无着的困苦岁月，是自然界给予恩赐，是野生植物艾青救济了我们。

　　也许是对艾格外亲切之故吧，在我儿时，每当清明时节，奶奶总要拗来些艾朵柳梢，连同山花小草插在我的发髻上，说是“清明戴杨柳，下世有娘舅；清明戴花，下世有嬷；清明戴草，下世有嫂；清明戴艾，下世有甘……”这“有甘”是指人生有依靠。把美好的愿望寄托在花花草草中，说得很有诗情画意的。

　　父辈的勤劳勤俭逐步改善了生活，后来口粮有了保障，母亲仍念念不忘做艾青饼吃，有时还给嵌入黄豆馅、豇豆馅、芝麻馅等，做成美味可口的青金团，蒸熟后往松花粉里一滚染，外黄里碧，金灿华美，诱人生谗。由于早年生活的艰困，在月子里因时常挨饿而得病的母亲早早断了月经，还时常腹痛绵绵，落下了妇科病。无意间，她觉察到每食艾青后，腹痛总能减轻或消除。原来艾是热食，有活血散瘀、通经活络之功效。吃艾饼就是很好的食疗，这就使妈妈和合家更爱上了艾食。去野外每遇好艾，我总采集来给妈做艾饼，合家享用，艾的清香沁人心脾。

　　有道是“吃过艾青饼，不怕冷雨淋”，每年清明学校组织去扫烈士墓，我也同大多数孩子一样，总是带上妈给做的艾饼当中餐，以抵抗“清明时节雨纷纷”的侵袭。民间也有“寒食清明不生火，光吃头天做的冷艾饼”的习俗。

　　艾的种类很多，我们所熟悉的就有野艾、真艾、变种艾等。野艾裂叶如剪，又称剪刀艾，清明前后都可采食，柔嫩时十分清香，生长也很快速，长大了就有点苦味，长高了可当柴烧，俗称艾柴，也可用作“熏蚊烟”。真艾叶子浅曲清圆、扇扇有致，暮春甚至夏秋仍可采食，绝无苦味，还可晒成艾干备用。变种艾是介于真、野之间的那种。还有一种叶似真艾、茎似野艾的庭院栽培艾，被称作祈艾，治妇科病功效如同红花。端午那天，人们都把此艾与菖蒲缚成一束，挂在门楣上，俗称“艾旗蒲剑”，可驱蚊蝇逐瘴邪。而这悬门映彩、散发着阵阵清香的一束束翠碧，也成了节日农村一道清新悦目的景致。

　　光阴荏苒，岁月不居。如今爷爷奶奶妈妈爸爸都已骑鹤西归，与我天人永隔。唯留艾香悠悠、艾韵长伴。我也承袭了前辈的艾缘，常做艾饼艾团吃。我还常在窗台上盆栽一簇艾青，不为采食，只为观赏思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