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鹏飞 彭学明所著20万字的长篇散文《娘》是一部椎心泣血的人性忏悔录,是儿子对母亲绵绵不绝的隔空跪拜祭文,是作者醒悟后痛彻心扉的悲怨泄洪,更是一场透骨深刻的孝亲反思。笔尖撕心裂肺的吼喊,毫无矫情、煽情之感,更非无病呻吟之冗笔。 我的年龄略长于彭学明,人生经历却有许多相似之处,都是农民的后代,大山深处十分艰难地求生存。我相信有彭学明相似人生经历的人很多,但真正能像他这样坦率解剖自己的人却寥寥无几。解剖别人易,解剖自己难,但彭学明做到了用荆棘狠揍自身,我佩服他过人的勇气。作为社会名人,他的坦率几乎把自身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让谁都可以发现他身上的胎记、疤痕、痂结,甚至身患的内疾等。这种不怕他人剥皮、人肉搜索的硬脾气,实乃继承了他母亲的血脉秉性,仿佛是他母亲当年个性的拷贝。 彭学明通过11年的痛定思痛,写出了《娘》。全书从父亲抛弃母亲和自己写起,总结了娘的一生。作者写道:“都说有一种能够飞翔的无脚鸟,因为没有脚而无处停靠,不能歇息,只能一直不停地在空中飞。无脚鸟一辈子只能落地一次,那就是死的时候……无脚鸟之所以不停地飞,是因为无脚鸟的心中有一个美好的天堂,它要拼其一生,寻找美好的天堂;无脚鸟之所以不肯歇息,是因为无脚鸟的心中还有一轮光明的太阳,它要拼其一生,飞向光明的太阳。所以,无脚鸟又叫天堂鸟和太阳鸟。娘,就是那只飞了一辈子都没有停歇、无处停歇、也不肯停歇的无脚鸟。娘心中的天堂和太阳就是儿女们的幸福和安康。”湘西女子坚韧、顽强、博大、无私、善良、宽容、勤劳等精神品质跃然纸上。 因族人的干扰、封建礼教的影响,母亲四次改嫁,为了儿女的生存,娘不得不忍受世人的无情嘲讽。四次婚姻并不是为了追求感情,而是为了生存。人到中年的娘,曾萌发再有一次婚姻的念头,找个老伴共度晚年,这幽幽情火,却被儿子自私地掐灭了。同父异母、同母异父所繁衍出的兄弟姐妹等人际关系构成大刺蓬,无论接触到哪一根藤蔓,都会不经意间划破血与泪凝结的家史。 曾经,娘为了“保护儿女”,经常与别人吵架甚至大打出手,儿子总责怪娘,却从没想过老年护犊不惜舍命的娘,是在牺牲她的尊严来争取孩子的尊严。儿子只是固执地认为,娘老跟人吵架很丢人。娘的一生,儿女最重,儿却将娘放在了可有可无甚至完全虚无的境地。在儿与娘的几十年战争里,娘始终是退守的羔羊,儿始终是进攻的豺狼。 为了供孩子上学,娘连续患病的20多年里,隐瞒着自己的病情,拖着羸弱的身躯走家串户行乞“缮粮”而被当作“嫌疑犯”抓了起来;冰天雪地里,去生产队赚工分摔成血肉横飞……彭学明却从初二一直到参加工作,连续6年没回家过年。两次高考梦想的破灭,更加剧了他对娘无休无止的怨怒和仇恨。 娘随儿进城后,儿用诱骗的方式将娘花了一生血泪的老家小房子卖掉,以断娘回家的念想;娘想以摆小摊、搓麻将打发时光,儿大发雷霆,把娘吓得像老鼠一样东藏西躲。儿认为做小生意丢脸,娘便不做了;儿认为打麻将伤身体,娘就不打了;儿认为娘多嘴,娘便沉默了。儿的凶面孔、毒语言、冷暴力、铁心肠,让娘的自豪与尊严、希望和寄托,全被打得粉碎。儿总以自己的行为方式去规范娘的行为方式,总以自己的处世原则去强迫娘的处世原则。 彭学明试图用自己青少年时期执迷不悟、恩将仇报的典型个案,来唤醒至今仍麻木迷惘、漠视亲情的千万青少年。他刀刀见血的解剖和完全彻底的反省,堪比卢梭的《忏悔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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