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 宸 小时候,每当母亲拾掇完晚饭后的杯盘碗筷,开始静静坐在床沿边给我或给父亲织毛衣时,我总喜欢掇来一张木头小板凳,很依恋地靠在母亲的脚边坐下。还喜欢抬起头,眯着眼睛仔细端详母亲。对我而言,那一刻,周围的一切都静谧无声,唯独剩下了母亲手中那两根神奇的竹棒针在来回交错相碰后发出的“窸窸”的声音———母亲正在编织着毛衣,也在编织着一份温暖美好的家庭情怀…… 当然,偶尔的,我这奇怪的“爱好”也会引起“被观察者”的不自在,甚至于能让多少有点儿急脾气的母亲佯装愠怒。轻则嘟囔一句:“你抬头抬脑的,看什么呢?”重则训斥一句:“你这小人真烦!一边儿玩去,别打搅我!”有时还要补充几句,诸如:“害得我都织错了”,抑或是:“你怎么不去看书,复习复习功课也好啊!”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只好灰溜溜地听话走开,可是心里面却还是氤氲着一份只有母亲才能给予的暖意融融。 母亲很漂亮,我看过她年轻时在国营照相馆里拍的照片,五官秀丽,面容清美。但我以为母亲脸庞上生得最好的是那一双慧目,眼神澄澈而富于灵动,有“潦水尽而寒潭清”的况味。再细看,她的眼是深邃的,像盈盈晚星衬托下的夜空。在我离开母亲在外飘零的日子里,我总喜欢在夏夜里仰视幽深的夜空,每当那时,我总会忆起那个拽着母亲衣角的小孩。孩子成长,就意味着母亲苍老。而在母亲的眼里,我永远是个孩子,不管做什么,母亲总希望我能做得更好一些,尤其是饮食起居。我一般总是大大咧咧,马马虎虎,回家进房间,也是把外衣随意一脱,一扔,把要看的书籍堆得东一本西一本,自己还觉得这样挺正常———“书似青山常乱叠”么!可母亲觉得我的房间的脏乱差情况简直可以和吉普赛人的帐篷相媲美。于是见到了,我便少不得要被她唠叨上那么几句。彼时,我还很不乐意呢! 现在回家探望母亲,隐隐发现:有时,她的眼中会闪过那么一丝叫人很难察觉的惆怅和哀婉,宛若“鹜落霜洲、雁横烟渚”,在浅白单纯的底色上添了一笔忧郁之蓝似的。而当我做了叫她不满意的事,她会很自然地露出那样一种令我怕见的目光,也正是在这种目光的逼视下,做错了事的我,无须言语,便能自觉检视自身。如果说我在自己的工作和为人上有什么进步,那是因为我知道自己的背后一直有母亲充满爱的目光交织着,我知道母亲在默默看着我,关心着我。 随着我的成长,独立,母亲鬓发渐白,那双原本清亮明澈的眸子也不似从前那般润泽。虽然它依旧充满温情,但更多的是一种思念。大学几年,因学业紧张,我很少回家,母亲在电话里嘱咐不断:“好好看书,注意身体,遇事懂得忍让,与同学好好相处。我和你爸都挺好的,不用记挂。”母亲说她一个人在家挺好的。但我的梦里经常出现母亲羸弱的身影,瘦削的脸庞。母亲是最普通的纺织女工,辛勤工作30多年,操持这个家,和父亲一起抚养我成长。退休以后,父亲单位不景气,母亲一方面做点小生意供我读书,另一方面还要照顾年迈的爷爷奶奶。飞花落雪,岁月如矢中,她一直这样辛劳着,把自己本来挺拔的身子渐渐弯成了一张弓。而年轻时的秋波流转的善睐明眸也因为尽藏了岁月沧桑、人间艰难,渐渐变得浑浊了。 岁月总有神奇的力量,它会在你看似平常的年月更迭中抹去很多深深浅浅的东西,但于我而言,它却怎么也抹不去母亲的眼神,纵然千里万里,天涯海角,母亲的眼神一直会温暖地陪伴在侧,如影并随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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