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夜阑人静的大碶古镇上,每隔两个时辰就会传来敲击竹筒和铜锣的打更声。 清同治年间,大碶街上连连失火,虽然民众用火慎之又慎,可火灾还是频频发生。为了断绝火患,镇上的头头脑脑们采取了多种相应的措施:在碶上墩的西隅建造了象征以水克火的南安亭;每家每户备有太平缸(盛满水的缸);再旱的年头,街边的河中必须留有太平水;还设立了具有从德国进口半机械化“水龙”的救火会,其中打更也是防火的重要措施之一。 日月递嬗,打更的人换了一代又一代,从我记事起的20世纪40年代中末期,镇上打更的是一个叫金阿郎的小老头,人们惯称他“打更阿郎”。阿郎家住横街的汤家桥边,他每晚天昃暗时就开始打头更,从一更到东方发白时的五更,每夜要打五次。打更时,阿郎胸前挂一个比腰鼓小不了多少、中间镂有一道口子的毛竹筒子,左手挈着一面铜锣和一盏灯笼,右手握着木槌,敲着竹筒和锣。那竹筒发出的“噗噗”声浑厚而响亮,是报更打花点的辅助声,竹筒声后的锣声才表示更数,一更一声锣,五更五声锣。“噗、噗噗噗噗、嘡”(一更),敲毕即引吭高叫:“家家户户,灶前灶后,楼上楼下,火烛小心,日夜保太平呵!” 阿郎打更轻重顿挫、节奏稳定,似歌的防火呼叫声悠扬而有韵律。他每次打更从自己家的汤家桥出发,经横街、上街、中街至下街毕家碶,再从关圣桥到后浦街达南安亭,过碶上墩进入东街,巡遍古镇的全街。他的打更声在万籁俱寂的夜空中一直传播到古镇周边的村落,及时提醒着百姓安全用火。 阿郎打更从不误点差时。夏天穿一件有补丁的夏布对襟衫,脚踏草鞋;冬天头戴“罗宋”帽,穿着人家送的一件宽长的老棉袄,腰中系着一条布带;雨天披戴着蓑衣斗笠,冷时脚上换了平时不舍得穿的一双钉鞋。不管寒冬酷暑,每夜从不间断地执行着他这神圣的任务。 阿郎穷得叮当响的家里,有一个病恹恹的妻子和未成年的儿子,两间破屋里最贵重的物件是镇公署供给他的一架闹钟,擦得油光雪亮的摆在缺档的八仙桌上。他每月虽可领到微薄的打更费,但这些钱是难糊三张嘴巴的,故而他白天还得去打临工为人“抲差”,或为泥水(匠)木匠做下手,或为“生意人家”挑水倒便桶等,收的报酬任凭主人“随意乐助”,他从不计较。 阿郎特别喜爱孩子,只要有小孩喊他一声“公公”或“伯伯”,他往往会从破旧的衣袋里摸出一颗小糖或一块印糕来,这些吃食虽然是时隔已久的“二手货”,但还是能诱惑得孩子们口水直流。尽管阿郎对孩子们一往情深,可叫他的却还是极少,并且见了他多望而却步,这倒不是孩子们讨厌他,而是怕他“噗”和“嘡”的打更声。晚上不肯入睡的孩子,只要做娘的说“快睡,打更阿郎要来了”,孩子就会立马消声就寐。他对这些娘们以他的名分威胁孩子既不理解又不满,也对自己的行当感到苦恼。解放前夕,他毅然交上闹钟,掼了锣槌。 接替阿郎打更的是个50多岁的黄岩人,拐着一条腿,租居在后浦街王家。因为是外乡人,大家多不知他姓甚名谁而称作“黄岩人”。“黄岩人”打更后不用敲铜锣了,只敲着“噗噗”的竹筒,但呼叫的还是阿郎传下来的防火老调子。他个子小小的,喉咙倒响亮而清脆,虽带着黄岩口音,韵律却比阿郎更具艺术性。每夜五次跛着一拐一瘸的腿,兢兢业业地在古镇的老街上按时巡弋。 直到1952年,大碶镇上实行了民兵巡夜制,持续了80多年的打更声从此销声匿迹。 鸣 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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