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　野

　　很多时候，一座城市的表情写在细节中，并显示出这个城市的品位，这样的细节，会在不经意间从城市的各个角落演绎和渗透出来。

　　下午三点过后，在静冈县静冈市车站前南口的一条小巷里，身穿素色和服的酒居屋老板村来先生慢慢地踱出小酒店，他的手里拿着一把鬃毛小刷子和一个方形的木制畚箕。

　　酒居屋右侧挂着长条形的布招牌，上面写着两个红底黑字的 “村来”汉字，非常显眼。此时，小巷里行人稀少，开始西斜的阳光懒洋洋地散发着即将消失的暮春气息，宁静且恬淡。在静冈，没有人说得清有多少这样的酒居屋，只有到了入夜后，它们才会苏醒过来，在灯红酒绿的暧昧中显出它的精彩，而眼下，却是酒居屋主人们一天中最为空闲的时光。

　　村来先生蹲下身，用小刷子耐心地剔着门口台阶与道路之间的缝隙，那里有几片黄豆般大小的细碎杂物，如果不仔细看，几乎难以察觉。

　　村来先生显然听到了我们的赞叹，并以一种日本人所特有的礼貌予以回应。他解释说，每天做这样的清洁只是一种习惯，周围其他人都这么做，他还极为认真地称赞了手里那把中国制造的鬃毛刷子非常好用。

　　当一个细节成为生活的一个部分，那么，生活中的这个部分一定会因此而变得生动。

　　华灯初放的夜晚，我们在静冈市区的一条小街上闲逛，阅读着这座城市的平淡和风韵，捕捉到了纯净空气中流动着的那份沉着。突然，有谁收住了脚步，站在了一个橙色的圆形图案前。立即，好奇的目光同时在此集中，其实，你即使随意瞄上一眼，也能判断出这是一个窨井盖，不错，就是那种铁制的圆形盖板，在它下面，应该是一个城市的各种基础设施、密集如蜘蛛网的管道、线路、沟渠等。从这个窨井盖下方清楚标注的消火栓三个字，可以判定它应该是当地消防部门设立并管理的。关于窨井盖，大概很少有人能够想出什么让人愉快的故事，与其相连的，是因被人盗走而发生的各种意外和因此引出的各种让人头疼的纠纷。在经历过多次类似的尴尬后，管理部门最迫切想解决的问题是，如何让这种外形丑陋的铁板盖变得更加结实，不会给自己惹是生非。

　　但眼前的这个窨井盖让我们远离了与此相关的那些记忆，因为你面对着的更像是一件艺术品：它用木刻般的粗黑线条画出了一个漂亮简洁的图案，在其左边是一个穿着红蓝相间盔甲的古代武士，正威严地正面站立，似乎在注视着远方；武士旁边是蓝色的河流，正快速地向远处逝去，一直流到后面那高耸的富士山脚下。图案右侧是三行竖写的１５个汉字：大御所家康公骏府城入城四百年祭。为了让这个黑红蓝三色为基调的画面变得更加醒目和美观，其周围还被涂上了一圈橙色，让行人老远就能看到。

　　蹲下身子，用手机拍下了窨井盖的照片，在回到宾馆后立即上网查询资料，终于大致解读出描绘在窨井盖上的故事：

　　在古代，今天的静冈县一带被分为远江、骏河和伊豆三个国家，现静冈市中心就属于骏河区，当年这里甚为繁华，被称为骏府，甚至有“东部地方的京都”之称。后来，江户幕府的首代将军德川家康（１５４２－１６１６）在这里推行大规模的市街建设，筑成以城池为中心的城市。德川家康在日本是一个传奇人物，静冈市留有许多有关他的遗迹和传说。他出身贫寒，长期寄人篱下，但有着沉着多谋、遇变不惊、百折不挠的性格。他在统一全国后，从将军位子上卸任，一直住在骏河城（即今日的静冈市），自称大御所，直到逝世。

　　这个窨井盖所描绘和记载的内容，显然与这位日本历史上的著名人物有关。走在这样的窨井盖上，实际上是行走在这座城市的历史和文化上，你感觉到的不只是这个铁制物件在视觉上的美观，而是这个城市的质感，它的厚重和积淀，你甚至可以听到它曾经清晰地发出直到今天仍在回荡的悠远钟声，它曾经拥有过的骄傲和荣光，以及今天正在进行的梦想与风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