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 峰 字可以下酒吗?看完王祥夫先生的随笔集《以字下酒》,我问自己,好像不可以,酒量太浅了。那么,书中的王先生以字下酒了吗?下了,下了,的确下了。“酒是北京二锅头,那种绿瓶子高度的,有烈性……专门找可以看到启(功)先生字的座儿,找好座,坐下,点一个烧二冬,再点一个苦瓜酿肉……一边吃一边看墙上启先生的字,是以启先生的字下酒。”瞧,人证物证俱在。汪曾祺先生说,小说家的散文有看头,因为里面有人物,果然。 书快看完的时候,心里无端端有些舍不得。书中有朱可梅先生、傅抱石先生、湖帆先生、老莲洪绶、力群先生……这可都是些文人雅士,民国范啊。还有老鼠、骆驼、蜘蛛、蝴蝶……整个一动物世界。也有豆腐、荠菜、肥肉、莼菜、螃蟹……那不就是舌尖上的中国嘛。这么多有趣的人和事,能多待一会儿是一会儿,闻闻气味也是好的呀。真想像书中所说的那样,穿越过去,跟他们去喝杯酒。 自冯小刚在管虎的电影《老炮儿》饰演六爷后,人们对“老炮儿”一词充满敬意,那是一个有情有义有血性、固守着自己的原则和底线的人物。再看看王祥夫先生,戴着黑边圆框近视镜,有时腕上圈个手钏,画画写字,喝酒聊天,闲文亦写得多,固守着旧时士大夫传统,加个定语叫“闲文老炮儿”,我看是再合适不过了。 这老炮儿可真会扯闲篇啊。罗彻斯特先生与简·爱有过这样的一番对话,“你很沉着,哪来的沉着?”“它来自我的头脑,先生。”“你肩膀上的那个?你头脑中还有没有其他的东西?”“我想它样样俱全,先生。”我也想问问王先生,你肩膀上的那个脑袋怎么就那么多东西呢?什么东西都可以拿来写一篇,吃个白饭是一篇,画个蜻蜓是一篇,换件衣服也是一篇,看到民间告示又是一篇,还有什么是不能成篇的?真是信手拈来都成篇。 是,王先生的脑袋里肯定装了容器,而且是个大容器,盛满了古今中外各种稀奇古怪的故事。他在《关于知了》中显摆知识,“昆虫的世界里,寿命最长的蝉是‘十七年蝉’,记得像是日本作家岛崎藤村写过关于它的文章,但这种蝉只生活在北美洲。”又在《写字》里卖弄掌故,“皇帝盖了几十丈的高楼,及至竣工才发现上边居然没有匾,便命这位书法家上去写一写,找来大筐子要他坐在里边,如帚大笔和几大罐墨自然也一并放入筐里,众人一起吆喝起来,合力把这位书法家用大筐子拉到半空中让他去写。字写完,众人再吆喝起来,再合力把他从半空中放下来。”还在《白石翁的蜣螂》里畅谈中外,“屎壳郎在古埃及常常被当作护身符……图坦卡蒙的墓里就出土过很漂亮的屎壳郎护身符。屎壳郎在古埃及之被人看重,一如中国古时的蝉。” 王先生的脑袋,内存无限大,上至天文下至地理,无论阳春白雪还是下里巴人,要什么有什么。正如他所说,读书是纳,写作是吐。大量的阅读经过他的脑袋,通过笔端转化成锦绣文章,这才是“吃的是草,挤出来的是奶”的解释。 他在书中写道,人无趣味不可交,顺延至书,书无趣味不可读。《以字下酒》就是一本有趣得很的闲书。《也说肥肉》里有这样一段描述,“猪肚子里的那两块板油是炼油渣最好的部位,炼到微黄,放到一边晾冷,入微盐,真是好吃。”《蜘蛛》里妙语不断,“虫子们要是进行大选,相信蜘蛛是可以出任纺织部部长的,或者出任‘空防部’部长也可以,如果虫子王国有‘空防部’的话。”这是一本随笔集,但你同时可以把它当成科普书,也可以当成传奇故事,还可以当成菜谱,甚至可以是学画入门书。看完一篇闲文,即赏一幅花鸟山水,有的刚好配上了文中提及的画,那就又有趣又风雅。 先生的散文之所以好看,在于不装,有什么说什么,想到哪儿说到哪儿。在古人眼里,除诗歌外的一切都可称散文。按英国人的说法,散文是一种有趣味性的谈话,要表达的是真实的自己。 全书79篇小文,插图61幅。书封面画一把茶壶,看上去黑黢黢的,像乡村外婆家柴灶上的那把茶壶,高高的,陶制的,朴拙的。配了两只杯子,晃着又黄又酽的茶汤,素朴得很家常。远处一只蚂蚱蹬着腿,盯着茶汤,莫非它也想以字下酒。能饮一杯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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