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 隆 曾几何时,甬城的天空刚蒙蒙亮,寂静的清晨,一片月亮仍浮在云间。此时,简陋的大饼油条店内,白炽灯透射出一片晕光,升腾出一股烟火,暗含惊喜,如同一部黑白纪录片,缓缓拉开序幕……油在锅里沸腾,手指大小的面团,被师傅用筷子在表面轻轻压了一下后,拉住两头,微微伸展了一下身段,就被下到油锅,随即变成金灿灿的油条。带芝麻粒的大饼,一个个被钳出炉膛,微微冒热气,麦香四溢的焦气一下子飘浮在宁波弄堂、马路的上空…… 就是这一副寻常的大饼油条,我却一直吃不厌精,写不厌细。我脑海里还依稀记得,幼时早起买油条的情景:出门带了一只钢精锅子,舀满豆浆后,把锅盖反过来,架在锅子上,油条和大饼就堆积在锅盖上,然后小心翼翼地端回家,一路上还得到不少街坊邻居的赞叹:“喏,这小顽,介乖哦!” 大饼油条豆浆,长久地支撑着人们的日常生活,一直以来都是甬城早点中的王者,早些年国营大饼摊头林立,随便走到哪个弄堂口,花几两粮票几分钱,便可吃到喷香酥脆的大饼油条。那时,人心尚古,绝不会担心吃到地沟油。奢侈一点的,再叫上一碗咸豆浆,舀一勺豆腐脑,把肠胃填得酣畅淋漓之后,也能体会到朴素而清长的宁波古早味道。 油条,老底子宁波人称其“油炸桧”。相传和秦桧杀害岳飞父子有关。非但寻常的宁波人家偏爱油条,那些老饕、食客们对油条也一直推崇,美食家唐鲁孙,每每提到故都北京,唯独对“烧饼果子粳米粥”念念不忘,北方人所言的“果子”即油条。梁实秋《雅舍谈吃》中提到的海外学人,每到台北必定制一二百副烧饼油条,带回美国放冰箱,每天早晨用烤箱或电锅烤后食用,以慰乡思,聊胜于无。 油条单吃偏油,大饼独吃太干。两者相遇,即成流传弄堂坊间的经典早餐搭档。宁波街头的大饼炉均为特制,多是用粗粗壮壮的柏油桶改成。顶部小口,周围贴着一层白瓷砖,它内腔大,底部有进风口。大饼在炉内壁烤制,皮脆层次分明有韧劲,烘得恰如其分,炭火与面团的相互作用,烘托出原始的麦香。 大饼分圆形与椭圆两种,圆形为咸大饼,表面撒芝麻,里面是猪板油和葱花。椭圆为甜大饼,馅心为白糖,糖在烤制过程融化成浆,一口咬下,糖浆裹着面饼,香甜可口。甜大饼卷油条,半甜半咸的,总有些吃不惯,许多人还是偏爱咸大饼卷油条,油条脆,大饼酥。大饼夹着油条,油条之脆契合到大饼的酥中,板油葱花滋味殊异,层层而渗,浑然一体,往往会使人嚼得满心欢畅。 从国营特色到“火红红”流动摊,在袅袅的生烟中,我们被焦香四溢的大饼油条味熏染,尽管地沟油的传闻不断,大饼摊前依旧人来人往,魅力未减。我独偏爱长年累月的夫妻老婆店,摊前的搪瓷盆内有碎油条、榨菜丝、虾皮、葱花和紫菜,抓起一些加一匙酱油,随后冲入一大勺滚烫的豆浆,滴几滴小车麻油,就是味道鲜美的咸豆浆,笃笃定定地坐下来,配一副大饼油条,热量、蛋白质和碳水化合物皆全,如此搭配,最能耐饥,一个上午也不会饿。而赶去上班的人们,可没有这样的从容和福分,往往顾不得“雅观”,大饼对折夹根油条,就一路疾走,一路嚼起来,匆忙去赶公交…… 周作人亦言,“小时吃过的东西不必可口也让人回味无穷,且总被我们奉为地道的故乡食物。”大饼油条,虽上不了台面,不入风雅,但作为平民早点,它是每个宁波人吃过的早点,大概也算得上是宁波本土的食物,以至于,大饼油条与宁波百姓的生活也密不可分了。 甚至,连宁波话里头都有它们的影子,譬如管做事拖拉、屡教不改的人,皆唤作“老油条”;人若生闷气,一副拉长脸、不高兴模样的,又唤作“大饼面孔”,如此等等。大饼油条承载了太多的人间烟火味儿,一种挥之不去,流连在舌尖上的里弄味道,愈发显得朴素而真挚、源远而流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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