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B4版:四明周刊·记忆 上一版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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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07月01日 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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弹花王的三弦手势

  符利群           

  

  弹花王据说原先是弹三弦的,因为师父说书时突然中风,而那时他的指法刚学到双弹双挑,一时乱了方寸,指法僵硬呆板,从此竟再也学不会弹三弦。为填饱肚子,后来只好改行学弹棉花。

  弹花王本来想跟师父一样,一身青布长衫,一把三弦或琵琶,坐在说书桌前,一口茶水,一拍醒木,清清爽爽地说三皇五帝、七侠五义,恍然有种指点江山、批阅奏章的感觉;改行做了弹花匠后,看起来是跟干净的棉花打交道,可一天下来,身上头发鼻孔还有眼睫毛,到处是白茫茫的棉絮,看出去眼前的世界像下了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雪。弹花王长叹一口气,想起说书时语“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便觉世间荣华富贵、金玉满堂也不过白雪覆枯草、冰雪冻繁华,也心平气和地认命了。

  弹花王背一张大木弓、一张磨盘、一个弹花棰和一条牵纱篾,跟着新拜的弹花师傅走街串巷,为一户户人家弹棉花。弹花时节一般在秋冬季,此时秋收万担粮,人们手上有粮心中不慌,不但不慌,还悠闲安逸得很,拿出好吃好喝款待上门的手艺人。弹花王吃得滋润油亮,用弹花棰用力敲击大木弓,嘭,嘭嘭嘭,嘭,嘭嘭嘭……棉花渐渐敲击成松软的棉絮,眼前世界渐渐变白……

  弹花王恍惚以为自己回到弹三弦的旧辰光。那时师父带着年轻的师母和他四处说书,师父弹三弦,师母弹琵琶,他在旁倒茶水兼学师听课。师父说三国谈水浒,千古多少兴亡事,世间多少爱别离,皆在铮铮琮琮吴侬软语里。在他们的指头,四两拨千斤,漫不经心地拨过来拨过去……他以为可以在这种天花乱坠怪力鬼神的虚拟世界里,像师父师母那样混沌沌乐陶陶地一辈子过下去———可他清清楚楚地听到师父刚说完“三山聚义打青州,众虎同心归水泊”几个字,突然像手中拍下去的醒木那样,毫无预兆地直愣愣地一头栽倒,从此再也没有起来。

  弹花王打了个激灵,发现自己弹过头了,把那一簇棉花弹得过松,几乎把棉花骨头弹断了。他放缓手势,不轻不重、不疾不徐地继续弹,像弹三弦,用大木弓弹出了《绿牡丹》,弹出了《济公传》,弹出了铁血柔情、古道西风、杏花春雨。他全神贯注地弹,心无旁骛地弹,一边弹一边轻唱,“檀木榔头,杉木梢;金鸡叫,雪花飘”“背托丈许弓,手拨九尺弦。一嘡三当当,动生舒心曲。炯眼望云海,雾起白花开。紧缩几团棉,雪落方丈田”……他手里的棉絮软如花,柔似水,温暖若三春朝阳。弹棉的手势犹有弹三弦的优美节奏感,那是别的弹花匠无法企及的行云流水之美。

  一般家常用的棉絮,只需外面包一层白色薄纱即可。若是婚嫁所用,则需红绿线镶在棉絮里,勾勒出“囍”字,配上鸳鸯戏水、蝴蝶穿花、牡丹百合之类图案,此外有的还镶上年份。多年后,棉絮会泛旧,被面会裂帛,当初一丝一絮弹棰时的场景,依然会如放老电影一样一次次重播。

  此时主人家端着点心过来,喜滋滋地说,“弹花王,歇歇吧,吃点心了。”弹花王嘴里“哎哎”应着,手头没有停,紧赶慢赶忙活好一阵子,直到主人家催三催四,才恋恋不舍地放下弓与棰。好像他天生是干活的命,舍不得歇一歇。

  弹花王吃了口点心往窗外一看,此时,这年的第一场雪开始轻轻缓缓地飘落,整个世界一点点变白。他瞬间有种错觉,以为屋里的棉絮飘到了屋外。但他很快知道,在这个寒冷的冬天,人们开始需要用棉花温暖每一寸肌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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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波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