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B3版:笔谭 上一版3  4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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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07月15日 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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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舅的鼓

  谢志强

  

  我刚进村子,就碰上了舅舅。难道他知道我要回来?我可是没对别人提起过回村的事儿呀。舅舅一副蔫不拉叽的样子,像一株正在枯萎的老树。我说:舅,你还好吗?

  舅舅抚抚胸口,说:心不行了,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停止跳动。

  我说:舅舅,你不是好好的吗?

  舅舅仿佛抓住个救生圈,把我又薄又嫩的左手握在他又厚又大的右手里。那一年,奇冷,他抱着我,还用棉大衣裹住我,我想舅妈缝制棉大衣时也把我考虑进去了。我的手在他的手里跳动。

  我不能生硬地抽出我的手,任凭他紧紧地握着,握出了湿汗。看样子,他没打算往家走。我乖乖地随他走出了村庄。我想,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村庄里的姑娘、小伙,都先后进了艾城。剩下我的父辈,放任着衰老。按舅舅的话说:本来,还有你们这样的年轻人拽着,我们就老得慢。

  绕过一棵树时,我紧走几步,因为路只容一个人过,我趁机抽出我的手。我已不习惯被那么握着。不过,我立刻感到了一种节奏的消失,像鼓点突然停止———舅舅的鼓点。

  舅舅走在我的前边。小路两边的草像无数双小手,在阻挡我前行的腿。

  我拉住舅舅的手腕,我想重新体验鼓点的节奏。我说:舅,当心。舅舅的脉搏有力,像一个小伙子的心脏。舅舅说:这里憋得慌,有时候,晚上躺下,我担心,早晨我的心还能不能跳动。顿时,我想到,舅舅舅母婚后,一直没生小孩,每次回村,舅舅总是拿着鼓,像早已准备好欢迎我那样,他一敲,小孩就从房子里小巷里冒出来。那时,要找舅舅,只要听鼓声,鼓声在那里,舅舅就在那里。我说:那个鼓呢?

  他说:你舅妈把鼓面割破了。

  我说:为什么?

  他说:你舅妈说……鼓能当饭吃?越敲越穷……鼓槌丢进了灶 ……你舅妈心烦。

  舅妈一直以为是鼓占据了本该是孩子的家———鼓克孩。我说:舅妈当年看中你,不就是冲着你击鼓击得漂亮吗?

  他说:可能……你舅妈说得有道理。一个男人,不管地里山里的事儿,鼓声不能鼓舞庄稼生长……有时候,我悄悄敲盆子拍凳子,但不能叫你舅妈发现。我真的很没出息吧?

  我说:舅,我是听你的鼓声长大的呢。

  他说:可是,我老了,你们那些年轻人一走,我老得快起来;我想,敲敲鼓,那样就不会老得那么快。可你舅妈听了好心烦。

  我说:鼓呢?

  舅舅拉住我的手,似乎生怕我离开他。树呀草呀逐渐茂密起来。我的手在他的手里,合着他的脉搏,“咚咚”跳动。好像舅舅正敲着一面鼓。

  他说:散伙了!我们几个老头,总不能奏给自己听吧?没了我的鼓,他们的锣呀,二胡呀,都不出现了,等着老到头吧。你都长这么大了,我还能不老?

  我说:舅,要不,你住到我那儿去,艾城广场也有自发的乐队。

  他说:我在山窝窝里待惯了,没有鼓,我拿什么去凑热闹?

  我说:舅,你的心里那面鼓还是很有劲、很响亮呢。

  他说:你能听见?我反过来握住他的手,说:你的手透露了秘密。

  舅舅停住脚。眼前一片坟墓。

  不是清明,外公外婆的双穴坟前有烧过的冥纸,还没被风吹乱。旁边,有一个新坟,很小的一个土包,没有墓碑。

  我说:这是谁家的小孩死了?舅舅说:我的鼓。

  鼓坟前有一株大拇指粗的幼树,几片叶子,绿亮绿亮,像小手在鼓掌。

  舅舅说:当年,你外公就靠着一面鼓,讨个生活,落户在这个村庄;现在,这面鼓,死了。它比你外公的年岁还大,可它还是个长不大的小孩。

  我想说不要怪舅妈,不过,我默默立在鼓坟前,什么也没说。

  舅舅对着鼓坟,拍拍自己的心口,像敲鼓那样。他说:我没能护住你,让你死在我前头。他又对相邻的外公的坟头,说:爹,儿不孝,没能保住你留给我的鼓,那声音,人家都不爱听了,嫌它太吵,小孩能不吵吗?我小时候够吵的了,你没嫌过我。

  我提醒舅舅,该回家了。太阳即将落山。四下里又凉又暗。

  编者按

  2014-2015《小说选刊》双年奖,7月12日下午在北京故宫西华书房举行颁奖典礼。本届双年奖评委会主任由文化部原部长、著名作家王蒙担任,《小说选刊》主编其其格担任评委会副主任。在获奖作品名单中,我市作家谢志强创作的、原刊发于《百花园》的微小说《舅舅的鼓》,榜上有名。

  谢志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浙江省作协全委会委员、特约研究员。曾在新疆生活20余年。迄今已发表小小说近2000篇,出版专著23部,其中文学评论3部,长篇小说《塔克拉玛干少年》。90余次获国家、省、市以上文学奖,包括中国小小说金麻雀奖、中国微型小说年度奖、中国小说学会年度排行榜、冰心儿童图书奖及新世纪风云人物榜金牌作家等。500余篇入选各类选刊、选本,40余篇被十余个国家译介,并列入大学、中学、小学教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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