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燮钧 夏天的历史,其实就是一部与蚊子作战的历史。 炎炎夏日,除了热无法忍耐之外,就是蚊子了。记得小时候,赖在外婆家,外婆总是早早掸干净停在蚊帐上的蚊子,然后放下蚊帐,把下摆塞进席子底下,免得蚊子从缝隙里钻进去。若是到了夜里再掸蚊子,怕是难得干净了。因为外婆的大床像一顶花轿,雕镂着各种花纹和构件,角角落落有的是,蚊子随便捡一个地方都可以躲起来。 但是,我在外婆家的日子,身上是干干净净的,不曾留下蚊子的痕迹。 外婆家是一处四合院,祖上传下的,住着许多人家。到了晚上,都在院中乘凉,可热闹了。尽管院子里也很热,蚊子自是不消说的,可留给我的,尽是有趣的回忆。那时候,蚊子是不用我去对付的,外婆的蒲扇,时不时地掸在我身上。 在家中,我就享受不到这样的待遇了。父母干活要到很晚才回来。屋外吃饭,蚊子紧紧跟着你,几乎要把你搬走。右手拿筷子扒饭,左手还得与蚊子周旋。蚊子也是优等生,脑子可聪明了,专叮你手够不到的地方,有时恨得哇哇叫,反而被蚊子笑话。于是,父亲就按照我们农村的做法,把场地上的垃圾砻糠合在一起,熏烟堆。这样一来,蚊子似乎是少了些,可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烟气也太呛人了啊。 要想不受蚊子之苦,须得拒敌于千里之外。 后来,农村人造新房子,楼上都装上了纱窗。这样,蚊子就被挡在了外面。别看这仅仅是一点小小的变化,以前可是只有上等人才能享受的———就是现在,一些落后地方,还有人畜共住的呢。这样,有了“雅室”,便引发了“床笫革命”。以前的大床,上面有框架,三面都是围起来的,正面有各种装饰物,无论春夏秋冬,一年四季都罩着蚊帐,看起来很美,实际上很压抑,冬天还好说,夏天密不透风,热着呢。现在挡住了蚊子,以房子为蚊帐,自然比原来宽敞自由多了。于是,有钱人就换成新式的没有“屋顶”的欧式大床;舍不得钱的,就把老床上的“花轿”拆了,只剩下一张“裸床”。在我看来,这一次的解放,几乎可以与放开三寸金莲的意义相提并论。因为从此之后,在占到人的生命的三分之一的睡眠时间里,有了更宽广的梦境! 可是蚊子是通神的,防不胜防。再好的纱窗,也有漏洞。进进出出,总不免带进蚊子。像我们现在的居室,应该讲还算是干净的。可是,有人的地方,就有蚊子,你再怎样仔细,都不能杜绝。不过,在我,只要蚊子不是乌压压一片,都能忍受。大不了,它来咬我的时候,我忍耐一下,让它吃饱喝足。这时候的蚊子最傻,因为贪得无厌,放松了警惕,我一手拍下去,十有八九能“以血还血”,真所谓“小小寰球,有几个苍蝇碰壁。嗡嗡叫,几声凄厉,几声抽泣”,蚊子也一样,罪有应得。但是,老婆孩子就不一样了,他们细皮嫩肉,受不得蚊子的一点骚扰。尤其是老婆,睡眠不好,若是有蚊子与她作对,她是整夜要与蚊子作战了。有一回我一觉醒来,发现电灯刷亮,老婆两眼圆睁,正在瞄准目标。可是蚊子是耍你玩呢,你气急败坏,它神定气闲。它一叮,你就起一个包———你的肉多鲜美,你的血多解渴,你眼睁睁看着它占你便宜,只有气死的份。这样一来,老婆就扛不住了,于是逆时代潮流,重新罩起了蚊帐。可是时代不一样了,床上无框架,墙上无撘脚,竖起的蚊帐不牢固,被孩子一闹,就东倒西歪。起码,我是不想再钻蚊帐了。你想,有了更大更自由的空间,谁愿意自陷囹圄呢?古人尚且幕天席地,我们难道连这一点稍宽的梦境都守不住吗? 其实,蚊子就像细菌,你哪里是躲得了的?与蚊子有点小战争,也算是提高免疫力。世上哪有什么纯净的空间,何况外面还有更广阔的天地呢———比起自由来,这一点小麻烦又算得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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