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予之 有饭粒掉落在地,很简单,捡起,放垃圾桶。这是可分解的厨房垃圾。 可是,我丈夫,却是把地上的饭粒捡起,放进嘴里。 曾记得,他第一次来我家吃饭,抿了几口酒,去厨房间盛饭。我起身跟上,想去指点一二。在厨房间门口,我发现了他手已捧着一碗饭,弯下身,捡起地上的饭粒,放进了嘴里。我佯装不见,折返。饭后,我闷闷不乐。对母亲说:生活习惯大不相同,也没有共同语言。 是母亲看中意的人。她有中意的理由:忠厚实在人,身体又健康。你有残疾,找这样的人,可靠。只有家庭生活融洽了,再讲共同语言。 他不讲卫生,地上饭粒放嘴里。 母亲笑了:这是好多农家出身的人,固有的习惯。你认为不好,结婚后,可以劝说他改掉。 婚后,我发现,他们一大家子,人人都有这个习惯。婆婆更是把已失却了晶莹光泽的饭粒,也捡起,吹一口,说一声“罪过”,放进嘴里。 婚后,他学会了原本不用沾手的一应家务活,也总是努力迎合我的“卫生要求”。闲暇时,又养成了看书看报的好习惯。并把我发表的一篇篇拙文,连同他爱看的历史书,放在枕畔,反复阅读。生活平淡而温馨。母亲的话,还是说对了。 儿子五六岁时,一次,他跑到我面前,一个立正,敬礼:报告妈妈!爸爸不讲卫生,把地上的饭粒,放在嘴里吃。 家庭里,我们似有许多理所当然应该做的和不应该做的定例。他的这一“陋习”,暴露在儿子面前,万一效仿———这是完全不应该做的事例。 他不好意思地搔搔头皮,不知说了句什么。如同饭粒,悄无声息掉落地,却让人去留意,去注视。我知道,为了净化宝贝儿子的成长环境,他是不会再做了。 此情此景,恍如眼前。 “……半生存了好多话,藏进了满头白发……时间都去哪儿了?还没好好感受年轻就老了……”叩动心灵的歌声中,也让我想起了许许多多的往事。时间都去哪儿了?转眼间,夫妻相扶相携,磨磨合合,过了几十年。丈夫已两鬓染霜,皱纹上脸。我一直认为,丈夫是为了我这个有残疾的妻子,为了这个家,为了许许多多他认为是应该做的事,才过早地白了头发,作别了青春年华。 虽然,他仍然会一整天家里家外不停地操劳,仍然力大过人,能把胖乎乎的我,一口气背上高层楼,中途不用停歇。毕竟,年岁不饶人,他的身板已不再挺拔,脚步已不再轻捷。而且,我说他:人老了,自制力也差了。我又亲见他把地上的饭粒捡起,放进嘴里。 长长的岁月,我也从一个被父母家人分外宠爱的娇弱女孩,变成了一个能吃苦耐劳,操持家务,并能烧一手好菜的贤良的妻和母亲。懂得了节约,学他的样子,把剩饭剩菜倒在一起,热一下,既当饭又当菜,津津有味吃下去。但是,我无论怎么改变,依然不能容忍他的这一举动。连珠炮似的话语,常常劈头盖脸向他射去。 几十年眼所看的,耳所听的,又仗着在外拉车做生意,多见人头,明显强于我,使他学会了“引经据典”和实例,来反驳我,说服我。什么“你没种过田,我是种过田,知道种田的苦”,什么“有四五粒饭粘一起,怎么能扔给鸡吃?你没捡过稻穗。我小时候捡到一枚几粒谷粒的小稻穗,也开心得不得了”,什么“我爹我娘一辈子把地上的饭粒吃嘴里,照样活到九十岁九十多,而且不生病”。 我可不会轻易让他说闷的。“爹爹阿姆出生在柴桥那边的两个小山村里。环境优美,空气清新,树木繁多,溪水碧清,自然有一副好身骨。我们现在有雾霾,有这么多的汽车尾气,有许多新式的毒素细菌,防备都来不及。你还要引狼入室,把毒菌放进嘴里……” 他笑了起来:“没这么严重吧!好了,不要说了。把身体养好最要紧,我陪你出外去旅游,去看儿子。以后,我把饭装得浅一些,一碗分成两碗装,饭粒就不会掉到地上了……” “万一,再掉地上呢?” “呵呵!到时候再说。” (请本文作者提供详址,以便邮寄稿酬———编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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