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 漠 老家屋后原本有条小河,我们叫它“小界河”。河不大,百余米长,三四米宽,以它为界,把这边三五户人家的自然村落与对面的农田分隔,狭窄处仅一块石板宽的桥洞与绕村的通河相连。记忆中的小界河,河水清澈见底,河面漂着青青水草,水中可见游弋的鱼虾、跳跃的青蛙,一到夏天,小界河便成了小伙伴们嬉戏的好去处。 岁月荏苒,儿时的伙伴像出巢的鸟儿各飞东西,留守故土的除了祖传的祠堂还有上了年纪的父辈们,而屋后的小界河却在不知不觉中变得荒芜,河床增高,河水枯竭,杂草丛生,美丽的小界河变成了沼泽地,彻底被废弃。 年逾七旬的父亲看在眼里,总是喃喃自语,“唉,介好一条小河,变得面目全非喽。” 父亲对小界河是有感情的。早年没有自来水,小界河里清清的水就是饮用水,年轻的父亲一大早起来,挑着两只大木桶,一趟趟去小界河里把水挑来,盛满家里的大水缸。“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的年代,家家户户都挖防空洞,父亲把我家防空洞的地址选择在了小界河的河岸,理由是:上边是浓密的乌竹山,河对面是一大片庄稼地,既隐蔽又安全,躲在洞里取水也方便。后来,挖好的防空洞没派上用场,倒成了我们小时候“躲猫猫”的藏匿地。这两年,村里清理河道,绕村的长河,河岸驳上了石坎,装上了护栏,浇了水泥路,搞得干干净净。唯独屋后的小界河像个被遗弃的孩子,没人理会。 忽然有一天,父亲作出了一个让我们意想不到的决定:他要重新把小界河挖出来!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眼下的小界河荒芜一片,顽强的游丝草、肆虐的一枝黄花、盘根错节的芦苇……一岁一枯荣,像一张铁丝网把整个河床覆盖得严严实实,一脚下去不知深浅不说,杂草丛里冷不防还会窜出一条蛇来。但父亲心意已决,他找出家里那把尘封多年的砍柴弯刀,从镇上买来铁铲钉耙、高统套鞋、劳动手套,全副武装开工。随着手中弯刀的挥舞起落,那些杂草应声倒下,割下来的杂草在屋旁的机耕路上铺了厚厚一片。 揭开小河褴褛的衣衫,才发现它其实已变得千疮百孔,农药瓶、泡沫塑料、树丫竹根、乱石块以及各种生活垃圾不知在河床沉积了多少年,那腐烂的垃圾散发出恶毒毒的臭味,污浊的河水咕嘟嘟冒着发黑的气泡,痛苦不堪的小河,默默承受着岁月的沉疴。父亲挥汗如雨清理着,如同外科医生清除病人肌体的毒瘤。 清理淤泥可是个重点工程,天长日久,小河的河床几乎与河岸齐平,要把沉积多年的烂泥用铁锹一块块、一层层挖出来,抛到岸上,这对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来说,难度可想而知。朴素的理想信念一直支撑着年迈的父亲,他像一个现代版的愚公,每天一早太阳还没出来,带着铁锹锄头和凉茶壶出了门,出工才个把钟头,汗水已湿透衣衫,整个人像刚从河里上来。半天下来,一身烂泥衣裤堆在了母亲面前。下午三四点钟,父亲又出工了,黄昏回来又是一身汗水浸透的烂泥衣服。母亲除了收拾残局,没有半句怨言,还特意准备好父亲喜欢吃的清蒸小海鲜和杨梅烧酒。 “你家住着新屋,拿着退休劳保,儿女又孝顺,不愁吃不愁穿,介吃力挖河作啥?”村里的邻居感到不可思议。 “待在家里没事做,每天活动活动筋骨,就当锻炼身体呐!”父亲嘴上说得轻松,个中甘苦只有自己知道。急性子的父亲,虽说上了年纪,但还是禀性难移,一件事情一旦认定了他一定要去做,一旦做了就要一口气把它做完。一个多星期下来,双手起了泡,每天累得骨头散架似的浑身酸痛。由于长时间劳作,用力过度,手臂韧带受了伤,手肘关节磨损,晚上躺在床上手疼得都不知往哪里放,以至于不得不去镇上医院看伤科,直到现在还落了个左手不能承重的后遗症。 功夫不负有心人。父亲的辛劳换来小界河三四十米一段面目焕然一新,河床变低,地势下降,干净的河面蓄积起一层没膝深的水。小界河的形态是出来了,但由于挖得不够深,看上去像个水塘,光秃秃的只有浮萍漂在上面,再也回不去原来的模样了。这对追求完美的父亲来说似乎有点遗憾。平时喜欢屋前屋后种些花花草草的父亲此时又想出一招:在新挖的小界河种上菖蒲,又把家中大水缸里养的小河鲫鱼移师到了小界河。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片绿油油迎风摇曳的菖蒲招来了成群的白鹭,屋后的小界河成了鸟儿们的栖息地,春去秋来,生机无限。 打那以后,父亲总爱去屋后转悠,站在小河边,容光焕发地欣赏着、满足着,犹如自己生养的孩儿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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