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梁

　　在儿子的精神世界里，２８幢一定是抹不去的记忆。

　　２８幢位于我所居住小区的中庭位置，东首一单元的一楼与架空层留空出了一方公共活动区域，有两百多米见方，近５米挑高，疏疏朗朗地支撑着几根结实粗壮的承重柱，地面铺上了软质地垫，沿地基砌了一长溜贴有光滑大理石砖的矮墙墩可供坐下休息，东端伸出一截甬道连着一座亭子，亭下临着一湾浅浅的鹅卵石铺底的人工小溪，再往东北方向上溯，便是蓝底碧水的露天游泳池。可以说，这一带是整个小区景观绿化的点睛之笔，垂柳、棕榈、芭蕉、银杏、桂花以及各种叫不上名的花草树木郁郁葱葱，错落有致，其间还布置了假山、盆景、鱼形小喷泉以及一株用钢筋水泥扎就的巨型树干，盘根错节，与那些自然生长的枝叶融为一体，栩栩如生，颇具童话色彩。

　　某一年夏天，儿子当时还不会走路说话，在屋子里呆着局促又闷热，我岳母抱着他下楼。小区里有不少带小孩的老人，不知谁早就发现了有这么一个好去处，于是一帮人就一起汇集到了这个２８幢，从此扎下了根。

　　炎炎酷暑，２８幢仿佛是过滤掉了太阳热量而独独留住了光亮，凉丝丝的清风不知从哪个角落窜出来，在这四处通透的空间里逗留、盘旋或是冲撞一会儿，打个呼哨，倏忽又不见了踪影，隔一阵子又重新转悠回来，像个调皮的孩子。

　　通常是上午8点半以后，大人们忙完了家务事，就带上小孩以及水杯、零食、水果、玩具等出门下楼，往２８幢慢慢悠悠地赶，陆陆续续地，人员多了起来。小孩嬉戏打闹，大人聊天说地，间或还夹杂小孩呜咽哭泣、大人训斥管教，这份热闹、热烈一直要持续到１０点半光景，随着各家回去做饭、吃饭，在一片嘈杂的“跟××拜拜”“××拜拜”声中，此地又恢复了幽静与空荡。

　　对于孩子来说，２８幢最大的吸引力在于能够找到同龄人，找到他们自己的世界。这里的植物品类算得上丰富，蝴蝶翩飞、蜻蜓点水、蜜蜂驻蕊、蚂蚁搬家，浅水里还有穿梭的细鱼小虾、吸壁的螺蛳、找妈妈的小蝌蚪，宛若浓缩了的自然界，孩子们的心灵、双手、感知觉、想象力在这里被唤醒、被打开，探索、发现着成人眼中司空见惯的奥秘。那份津津有味、不知疲倦的专注与投入每每让我羡慕不已。

　　人以群分，来这里憩玩的孩子一般在６岁以下，以２—４岁的居多。上了小学的大孩子已不屑与小屁孩为伍，１岁左右的毛毛头还只能坐在童车上盯着那些已经能奔跑、会骑车、爱捉迷藏、爱大喊大叫的哥哥姐姐们在那边自由舒展。我不知道这些大部分是独生子女的孩子们第一次面对各方面与自己相仿、可以平视的同类，心底会掠过怎样一种异样的感觉。他们仿佛从不同的星球无意间驾临此处，而２８幢提供了相互融合的平台，他们观望、他们走近、他们选择、他们试探着小心翼翼地开始交流互动，他们可以为争抢一个玩具而动手动脚、你哭我喊，也能在大人的引导下将自己的水果、零食与小朋友们分享。很重要的是，他们可能就是在２８幢找到人生中第一个好朋友，埋下了友谊的幼嫩种子以及电流般的情愫。儿子与东东的关系就是如此，很多时候他急着去２８幢，只是为了见到东东，和他一起玩耍。

　　领孩子的大人大多为外婆或奶奶，而且多半是从外地或乡下来帮衬儿子女儿抚养孙子外孙的。在陌生的城市，在甚少串门走动的套房式居住小区，２８幢带给她们的其实也是类似给孩子们的那些东西。这里的自然清风让他们在城里也享受到农村老屋里略带潮冷的熟悉的穿堂风。他们努力说着口音浓重的生硬的普通话，与来自天南地北的同龄人搭话、攀谈，交流着各自的个人经历、养孩子的心得以及各种家长里短，有时刚好受了媳妇的气、挨了女婿的白眼或心存其他郁结，也能靠一帮老伙伴推心置腹的倾诉和劝慰顺过气来。

　　因为放暑假的缘故，我经常陪着儿子来到２８幢，刚开始，我得一步不离开他，怕他摔倒，怕他磕着碰着，还得一会儿一会儿地喂他水和零食。随着他慢慢长大，找到了自己的好伙伴并且能够自娱自乐，我就可以坐在矮墙墩上，背靠柱子，捧一本书或是仰望湛蓝的天空，偶尔过一眼正玩在兴头上的孩子，一个个清凉惬意的夏日上午就这样悠然而过。

　　不知谁发现了小区有这么一个好去处，一帮人从此在２８幢扎下了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