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 燕 对历史、文明、人性指涉的深度及现代性的叙事语言形成了严歌苓小说的独特风格。她的长篇小说《寄居者》以二战时的上海为背景,讲述了一名叫May的中国妙龄女子与两个犹太青年之间的情感纠葛。小说以爱情为主线,深入到第二次世界大战大规模的种族迫害和族群逃亡的巨大灾难。大上海小世界,血淋淋的战争年代里,谁也逃不脱“寄居”的命运,兵荒马乱时期的爱情也注定逃不过生存与信仰、忠诚与背弃、自我追寻与自我迷失的层层拷问。 这是由晚年时的主人公May作自述式回忆的小说。May在美国出生,生活到12岁后回到上海,她在1939年的上海爱上了一名刚刚逃离集中营上岸的犹太青年彼得,那一年,May20岁。彼得的单纯、忧郁、勤勉、文艺,令情窦初开的她爱得痴狂,她迫不及待地亲吻在犹太大营房得了传染病还来不及清洗污秽和气味的彼得,她认为这是一种痴傻的表白———“你看,你的病毒、死亡我都要一份儿”。战争阴影笼罩下的上海人心惶惶,她请求美国的伯父给境况不堪的彼得做担保,遭拒绝后,只身回美国试图说服姑姑伯父们,为彼得能登上前往美国的轮船竭尽所能。May在美国遇到了跟彼得有些相像的犹太男子杰克布,绝望中的她灵机一动,开始精心谋划———把爱着她的杰克布诱骗至上海,然后盗取他的护照,在法西斯对犹太人实行“终极解决方案”之前,让彼得冒用杰克布的护照逃往美国。用她的话说就是“我必须在灭顶之灾降临之前不择手段,伤天害理来救彼得”。 May认为自己是一个“从小被母亲的戒尺抽打着学芭蕾,弄出优雅假象”的少女,其实她任性,不安分,离经叛道,心无所依———“我是个在哪里都熔化不了的个体,我是个永远、彻底的寄居者。”目睹日本兵在上海的暴行,她转过脸看着彼得,在心里说:“彼得,有国土也没用,人家找到你的国土上来作践你。”她有意无意地把跟彼得的爱情当作了信仰与心灵的归宿。而在她眼里,杰克布就是个人渣,他玩世不恭,投机,行骗,赌博,“我希望杰克布在我心中坚守住他人渣的地位,千万别变,对一个人渣,可以心安理得地榨取价值,然后践踏,然后摒弃。”她祈盼着杰克布对她越来越坏,那样她的愧疚就能越来越少,因为她要对他造的大孽等同于置他于死地。 从美国回来后,May发觉彼得白皙双手的贵气不见了,知晓了他在囤积粮食发战争财,但她依然在心里为他辩护———“世道连一个无邪的彼得也不放过,活活地要把他逼邪,逼恶,逼成江洋大盗”,为自己对他的爱辩解———“他是江洋大盗也没办法,我的爱非常包容,非常护短。哪一个死心塌地的女人会去挑三拣四地爱她的恋人呢?”接着,她却发现杰克布在上海惹了一身麻烦,在日军监狱里九死一生的所有起因竟然跟自身利益无关———他在为犹太人和中国人的自由事业奋战。“我要彼得看到杰克布似乎并非人渣,他在人格上的改善让我不知所措”。但彼得毫不在意,他正忙着将偷梁换柱计划进一步完善,这让May非常失望。而杰克布带着伤又投入到了更加神出鬼没的活动中,她看着他为了信仰愈挫愈勇,不惧牺牲,这样的杰克布令她想起10岁时看到的那颗赤裸裸的鲤鱼的心脏,被剥去所有掩体和保护的它,还要不甘心地跳动。May的眼泪来得猝不及防,她已经无法抗拒杰克布侵占她心里的位置。 彼得在被迫给受重伤的新四军长官做手术时,两次急切地用德文向身边的抗日青年世海索要手术费,他甚至没有救手术室里那个被误伤的清洁工,因为清洁工知道他太多的秘密。清楚了这一切后的May,彻底熄灭了对彼得的爱情之火。在轮船将要驶离上海的那一刻,May把彼得独自留在了船上,她头也不回地奔向乌烟瘴气的岸上,奔向了1942年的上海。因为那里有她真实的自己,最最重要的是,那里有个灰色地带,藏着杰克布·艾德勒。小说最后提到,那个与杰克布一同来到苏北新四军根据地的中国女子就是May。 每一个离开故土的,或者即便一直在故土但渐渐背离初衷、不再追求真理、放弃了心中坚持的人,都是寄居者。没有故乡的犹太人杰克布找到了民族认同,从中国的地下抵抗武装中找到了正义,完成了“自我发现,自我成全”,他已定居在那片信仰的疆土。而May也为爱情找到了真正的归宿,从此,她的信仰与心灵将不会再“寄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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