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晓华           

　　近来，看了几个传统文化领域的拜师视频，情节几乎雷同，内涵完全一致：徒弟跪地叩拜，坐在椅子上的师傅仪态威严；高与低对比鲜明，形成清晰的空间意象，凸显尊卑之序。倘若不注意屏幕上的时间显示，这些画面会让我忘记自己所处的时代，恍惚中不知今夕是何年。

　　仪式是社会关系的缩影。作为拜师仪式中的重要环节，跪地叩拜固然可以表达内心的虔诚，但被刻意展示的还是等级关系：跪地叩拜者暂时放弃了自己的日常高度，供他人俯视、查看、训诫；在彰显谦卑之态时，对未来关系的约定已经悄然生成———师傅始终是高于徒弟的指导者，徒弟应该永远放低身段，追随赠予自己技艺的领路人。单从逻辑上讲，这种原初约定就暗含了一个悖论：如果学生永远低于老师，那么，教育就意味着退化，只具有负面价值。事实上，在创立教育体系的一刹那，人类已经展示了自我超越的欲望：当且仅当培养出高于自己的个体时，为师者才能享受真正的荣耀。

　　“跪，拜也。”当人双膝着地时，他或她不能再有效地行动，只能任由他人处置。当个体展示如此这般的姿态时，臣服之意获得了淋漓尽致的表达。为了彰显自己的权威，以前的首领曾经要求部下、来访者、降服者“五体投地”。这显然是拜师仪式中跪拜动作的起源。后者借用了权力体系的编码，却无法顺应教育的本有纹理：教育不是单向的臣服，而是对话和交流；当教师说出某个深奥的语句时，他／她显然期待某种恰如其分的响应；假如学生总是亦步亦趋、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唯唯诺诺，那么，教师又怎能体验到育人的快乐？在一些过于强调师徒等级的行当（如传统曲艺、杂技、武术）中，退化往往是难以避免的代价。吊诡的是，有些圈内人士虽然为这些行当的枯萎痛心疾首，却非反思性地延续了叩拜等仪式。这无异于左右手互搏。

　　在平等精神的影响下，“五体投地”式的跪拜早已被大部分人舍弃，手、足、膝三点着地的动作也只适用于少数场合，个体之间主要以握手、拥抱、作揖来表达敬意。在这种语境中，固守传统的拜师仪式折射出的观念时差，改变显然已经势在必行。

　　（作者系深圳大学文学院教授）

　　来源：深圳特区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