浦 子            

　　“水这么干净？这是海么？”我问。

　　“是啊，这是象山港的宁海湾，真正的海，如假包换，”船嫂伶牙俐齿地答道。

　　我看看四周，自从船离了强蛟码头，岸在远去，岛却越来越近。有十二座郁郁葱葱的岛屿呢，就这么镶嵌在这一片广阔的水域中。水清的几乎可见底，这可是长江出海口附近东海海域少见的海水啊。

　　自称尤三姐的船嫂嘎嘎笑起来，说，“我告诉您，这海水的干净，在于我们的敬天祭海，真的。”

　　为了证实这句话，船嫂竟滔滔不绝说起历史上一些事：临近海湾的渔业村叫峡山村，尤姓是主姓，明洪武四年（１３７１年）由同是海边的象山县南田迁来，迄今已有６００多年的历史，庙会与祭海始于清朝康熙十一年，至今已４００余年。村里至今保留了在祭海时使用的道具———銮驾。这是族里在１９３０年间请一个范姓的名匠制作的。１８种，３６件，一色点铜蜡铸，雕刻着龙、凤、狮子、麒麟等吉祥图案，十分精美。祭海的队伍经过时，众多渔民壮汉手捧酒碗面向大海，齐声喊：“一敬酒：感恩海洋；二敬酒：波平浪静；三敬酒：鱼虾满仓。” 

　　船嫂说，不敬天不祭海是文革时候。那个时候最响亮的一句话就是：战天斗地。连天也敢战，海洋更不在话下。所以，那个时候是外洋捕捞的鼎盛期。峡山渔业大队就有外洋捕捞渔船１２对，薛岙渔业大队为１４对。以往的捕捞，都是一船一网。现在，网眼特别细小的大网被两艘机动船拖着，从海底到海面这个巨大范围的鱼虾被一网打尽。

　　东海渔场无鱼了，远洋有鱼，但我们渔民去不了，怎么办？大海被我们战败了，还有小海可战。20世纪９０年代初期是小海捕捞鼎盛期，这一片海域，近４００艘１１马力的小船。呵呵，很快也没鱼了。手指宽的零星小鱼也没了。这里的海，成了真正的死海。

　　“好一个死海，被人战死的。”我恨恨道。

　　“世世代代在这里靠海活下来的渔民终于面对大海哭了。哭吧，哭吧，这不仅仅是伤心，这是忏悔，这是在大自然面前做错事的自然之子的忏悔。有人提起，光有泪水不够，我们得祭海。”船嫂说。

　　就在祭海的当日，缷了精神负担的渔民有了新的创举。海还在，水还在，人还在，有人提议，何不养殖鱼类？恰好与政府的倡导不谋而合。养殖的鼎盛期，有海水养殖网箱１１０００只，还有海塘内淡水养殖２０００亩。船嫂说，她的叔伯兄弟都是养殖大户，她还常常去打牙祭沾他们的光。

　　我们登上横山岛时，发现船嫂也跟着。我说，“你不去烧晚饭，跟着干什么？”她答，“本船是休闲渔船，须得客官亲身体验，大家一起煮海鲜啊。”

　　不知道何为小普陀吧？船嫂很快就讲了一个关于观音菩萨与海岛的传说。传说的主题离不开劝人为善。为什么叫横山岛？因为直看是山，横看也是山。横山岛的沙滩不大，但沙很厚，犹如小岛的白色纱巾。沙滩外不远处筑了一条低低的坝。坝外是水，坝内也是水。但坝外的是海，坝内的却是海滨浴场。

　　在沙滩的上方，有精致的茶室和提供游客食宿的渔家乐设施。一行人踩在满岛的绿荫中。一口古井，竟是“观音井”，井水清冽甘甜并高出旁边池塘上的水位好多，令人啧啧称奇。７００多年镇福庵、浙江第一古桑和芙蓉花是镇岛之宝，但后者更有一个离奇故事。从船嫂眉飞色舞的介绍中得知，镇福庵前的芙蓉花，在文革期间枯萎了，但在“三中全会”之后，竟然在枯枝中长出新枝并花团锦簇。

　　离开横山岛，已经是傍晚。看着那一轮夕阳和我脸上的满足感，船嫂说，“如何？我没白跟着吧。如果有时间，可以带你们去别的岛逛逛，比如中央山岛、铜山岛、白石山岛，每一座岛都有故事呢。”船嫂介绍，这强蛟群岛古代就游客不断，那时就有“蜃海八景”：西山月色、峡口潮声、绝壁仙岩、叠垣列石、双屿珠联、群帆鱼贯、浦江澄碧、髻岫堆青。船嫂最后的脸色，还是透着：你不虚之行。

　　待大家全部上船，船嫂宣布，“船菜，船菜，现在开始了！” 

　　船板上什么也没有。船嫂推开船中央的一块船舱板，一个满是海水鱼虾乱游的鱼仓就出现了。正猜测这仓有没有与船外的海水相通，船嫂递过一只网兜说，“捕鱼，小鱼不要，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啊。”

　　一行人抢着捕鱼。遇见小鱼正要放回仓里时，船嫂顺手扔船外海上了。那些小鱼在空中划过一个漂亮的弧度后，像是水掉入水，马上不见了。

　　“你，这不是买别人的么？”我惊讶地问，“你嫌它们小，买的时候不是可以挑挑么？”

　　“你这人真是善人，菩萨心肠，担心我会吃亏了吧？”船嫂说，“买的时候，我不挑，是由于这是有捕捞证的渔民捕上的，他们靠它生活，也难。我现在放生，是它们没有活够。”

　　有同行的人对她举起了大拇指，夸赞她，“像你这样的船嫂多了，这一块海就更蓝了。”

　　“会的，这海是我们大家的。”

　　不长的时间里，一桌船菜就上桌。分别是：清蒸石蟹、水煮花蛤、水煮蛏子、干爆鱿鱼、啤酒望潮、青蟹汤羹、水煮铜盆（鱼）、水煮辣螺、盐烤土豆、水煮花生。

　　船嫂说，“船菜十二碗，大家请享用。”

　　我数过来，数过去。大家也数来数去。一个数：十碗。

　　船嫂笑起来。这一次笑得厉害，笑得弯下腰去。

　　“那，横山岛，算不算一碗？”

　　我，点点头。一行的人，看着我，都点了点头。

　　“大家请看，最后一碗，第十二碗，来了！”船嫂高声喊，用手指了指船外。  

　　大家笑起来。这不，船正行驶在一片空旷水域里。夕阳即将下山，正在远处与山冈相吻。晚霞落在碧蓝的海水里，像是金子，像是锦幔。一群群白色的海鸥正在上下翻飞，十二座海岛镶了红色，也点染了墨色。船上的笑声，不断融入船舷边上溅起的水花，留在大海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