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晓燕 上期“老话新聊”《相貌好勿及肚才高》一文见报后,一位在宁波定居多年的老北京朋友发来微信说:宁波人形容外表漂亮、肚里没货的人,叫做“绣花枕头烂稻草”;咱们北京人把这种人叫做“驴粪蛋,外面光”。笔者回复道:是啊。想必因为毛驴是北方常见的牲口,北京人对它熟悉,就这么比喻。我们宁波看不到毛驴,干活主要用牛,所以跟牛有关的老话倒不少。例如“是牛要耕田,是人要讲理”“贪贱买老牛,一年倒两头”,等等。 显而易见,各地的方言(即地方语言),都具有鲜明的地方特色。任何方言,都跟它所处地域的自然环境、历史文化和生活习俗等密切相关。例如,北方不但驴多,骡子和马也多,于是乎,若要衡量一个人的能耐,北方人总爱说:“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阿拉宁波这个地方连驴都没有,更不可能有驴和马的混血宝宝骡子了。老宁波习惯说的是:“看其有啥花头!” 大家一定听到过这首流传很广的儿歌:“小老鼠,上灯台,偷油吃,下不来,哎呀哎呀叫奶奶……”而东北的一些地方却另有一个版本:“小老虎,上窗台,偷肉吃,下不来,哎呀哎呀叫奶奶……”东北的冬天冰冻三尺,家家户户的窗台就是天然冰箱,上面经常挂着肉,引得小东北虎垂涎欲滴,爬上去偷吃。这种情景和这种语言,只有东北才有。 阿拉宁波没有虎,但是有“龙”———“东海龙王”。宁波人靠海吃海,语言中常带“海鲜味”。形容运气超级好,就说:“运道来了推勿开,烤熟毛蟹爬进来。”形容小孩鬼精灵,就说:“大蟹还是小蟹乖,小蟹打洞会转弯。”吃里扒外,是“鳓鱼骨头里戳出”;脑子进水,是“买来海蜒去放生”;窝工睏觉,比作大黄鱼摊开“晒鲞”;死样怪气,比作鱼肚皮朝上“翻白”。还有,装傻发愣、一动勿动,侬看像勿像“乌鳢鱼扮河桩”? 有时候,一些宁波本土的事物名称被直接用于老话,这就更“宁波”了。比如两人是冤家对头,就说:“怨气像太白山介。”听上去觉得非常沉重,这是借用了天童寺旁太白山的力量。又比如走在路上突遇大雨,就说:“啊呀,今朝青林渡咧!”“青林”显然是“清淋”的谐音,看来非淋成落汤鸡不可了。青林渡是姚江的一个古渡口,遗址就在今天市区的青林湾小区附近。旧时,如果有谁东荡荡西逛逛,人们就会揶揄他是“游六门”。因为宁波当时城墙犹在,共有灵桥门、望京门等六道城门,“游六门”就是游手好闲、逛遍全城的意思。 如果说,千百年来,都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人说一方话,那么,在当前开放多元的社会文化背景下,在人口大规模迁徙流动的浪潮中,方言必然更多地受到超越地域的其他因素的影响,呈现出新的时代特征。 最令人瞩目的是,随着互联网给社会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新的流行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喷涌而出。“网虫”不是虫,“菜鸟”不是鸟,“单身狗”也不是狗。你要“刷”,他要“晒”,刷的晒的也不是衣服。往往一句话,瞬间就传遍天下,这又算是哪家的方言? 国学大师陈寅恪曾经说过:“中国的文化保存在语言中。”方言作为“一方之言”,蕴含着丰富的历史、传统、民俗等信息,具有独特的使用价值和文化价值。笔者相信,在互联网时代,方言当然会发生变化,但不会消失,阿拉宁波老话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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