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 峰 王祥夫先生的文字是有气息的,是活泼泼的生活气息。只要一拿到书,那种气息就扑了过来,封面爬着小动物,散逸着一朵花,这仿佛就是某种暗号,引你去接头。所以,每每一有他的新书上架,便有些迫不及待,那种迫不及待的感觉带了激动的情绪在里边,就像是一位相识多年的老友突然来电说晚上要到你家来吃饭,心花怒放地准备好饭食,俟一到,便猴急猴急推杯换盏,良夜永叙。 这么说来,仿佛是书里下了毒。开篇《阳台农民》写到,“我是爱看新闻的,有时候还会看着看着就动起气来。那次是在喝一杯茶,杯里已经没多少水了,屏幕里的新闻实在是太让人生气了,一时也忘了那是屏幕,只把水朝屏上一泼,这行为着实把自己给吓了一跳。”这文字,简直太好玩了,画面感十足。我看电视也常常生气,生中国男足的气,生毒酸奶的气,生无缘无故死了一个人的气,但从来没想过可以把杯子里的水朝屏幕泼过去,敢情那真是解气。我就喜欢这种文字,淡淡的,没有花里胡哨的形容词的堆砌,自然、随性、洒脱、幽默。 再看看《书三事》,“昔日上峨眉……不免在佛前双手合十碎碎念,一时心底的各种念头纷至沓来,想祈求我佛保佑的俗事一条一条……但其中有一条比较明确,就是想请佛保佑自己的双眼,以便能读书至老。”读到这里,我又笑起来了,这性情的人真是率真得可爱。也真是,对读书人来说,还有什么能比得上眼睛的重要呢。 本书分《以字下酒》《彼时采桑》《青莲》《何处落屐痕》四辑,前三辑与植物有关,与吃的有关,与花事有关,最后一辑是游记。每篇题目简洁明了,说什么是什么,一看就知道写什么,但你若不翻开去读,永远不知道他会在里面抖出些什么包袱来。在《另一种梅花》里,作者这样写道,“杏花最好看还是将开未开的时候,有一点淡淡的胭脂色,很娇气的样子,一旦大开,便白了,快开败的时候更白,这时候去公园,你会睁不开眼睛。花会晃眼吗?花就是会晃眼,晃得你硬是睁不开眼睛。”“要不怎么英国人约翰·司蒂芬会糊里糊涂地把杏花说成是‘北方的另一种梅花’……这样说杏花,也不知杏花会不会生气。”说到最后,祥夫先生风趣的天性又露了出来,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你,杏花会生气吗?我从来没想过。而在祥夫先生的眼里,植物都是生命的个体,会生气会开心,当然也有情有义。说到《馒头》,全篇洋溢着一种淡淡的忧伤,但这忧伤带了一些寻常日子的温暖在里面。作者从母亲做棉衣说到了做馒头,“我总忘不了母亲蒸馒头,围着围裙,揉啊揉啊,闻闻,拍拍,再揉,拍拍,闻闻,再揉,直到把又白又暄的大馒头一屉一屉地蒸出来……这时候父亲也会参加进来,是不停地和面,不停地蒸,要把一正月的馒头都给蒸出来。”“这一辈子,我再能去什么地方吃到母亲的馒头?我想念母亲的馒头。”看似又家常又温馨的话语,却包含了对父母亲深深的思念,让人突然掉了泪,让我想起某个离去的亲人,思念不期而至。 因为王祥夫先生是画家,书里免不了插几幅画,就像是自家种的农作物、自家养的小动物,端出来请出来,让读者欣赏把玩,各种自便。原来两朵鸡冠花是《双官飞升》,荔枝是《日进大利》,枯荷与蜜蜂是《繁华落尽君始来》。这些画颜色浓的浓,淡的淡,线条粗的粗,细的细,即使是不懂画的人,看后也会无端端地喜欢上。 都说游记是学写散文的第一步,很好奇祥夫先生的游记里会有什么花招?他写香山饭店的《后园》,“从正面看,香山饭店是江南味,但因过了许多年,饭店失于修饰,总觉得建筑总体黑白硬是对比不怎么够,倒有些南洋味在里边。一进大厅给人的感觉很好,空间简直是不能再宽再高,那几株芭蕉树居然乐不思蜀,把厅堂当成自家故园长得欣欣向荣。”看来,那花招就在于一双慧眼,因为是画家,所以他的眼光的的确确与众不同。 王祥夫先生的随笔自自然然,由着自己的性子娓娓道来,想什么说什么,眼看着要跑题了,笔锋突然一转,又回到原地。似乎没用技巧,全凭着经年的知识积累,游刃在文本间。就像一位厨子,什么时候放油,什么时候放姜,什么时候收汁,全在他的掌控中,这就是功夫。“慢慢走着,步履所至,一株树,一丛草,一块石都有安排。都是汉字,一个字一个字连缀起来便是诗。”把《后园》里的这段话,作为收梢,是恰当,也是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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