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志昌 童年时代,四明大地的小山村里,在那些石头、青砖堆砌的黑瓦楼群中,散落着许多的草房。它们像青灰色的蘑菇,像倒立的稻桶,又像发酵了的巨型面包,星星点点。咱们的祖辈们在岁月的风雨中,以此为巢,繁衍生息。如今,身居高楼别墅中的许多主人,也许就是当年的“草窝”里孵出的金凤凰。 四明山区一带的草房,以黄泥和稻草为主材料,兼用毛竹、杂木。一般以三间为一户,中间高隆,两边低拉,外形似倒立的打稻桶,故有人称为“稻桶所”。这种设计,是为了经受暴风雨的考验。建造这样的草房,大致分三步:先把杂木刨皮串成柱榀、屋架(也有毛竹代用的)。再在房子的四周用黄泥筑墙相围,最后在屋顶盖上稻草,开好门户即可安居。建房用的所有材料不用花钱买,农户自备。一般情况下,也用不着请木匠、泥工,只要叫上几个内行的邻居土工帮忙就可以了。 杂木的刮皮、凿眼、串榀、立架,只要稍微有点木工基础和必要的工具即可。黄泥筑墙也不难:用两块厚木板,一头有堵头,另一头是空的,俗称“泥墙板”,靠空的一头用活木棍扎成四边形卡住。打墙的时候,用铁锹把土铲进板框内,填满后,用木制榔头锤打。先掖边,再打中间,打实后,再向上覆土,直到打成鼓鼓的上表面为止。每打完一板,把四边形拆开,把压在墙内的小木棍抽出来,再换一个地方打另一板。前后两板交接处的孔隙,用砖、石块填满。为保证砌出的墙面平整,打墙前扯上“线绳”,垒一层要提升一次“线绳”。至于屋顶盖稻草,其实也很容易,只要稻草长而好,顺着“屋势”,盖得均匀,上面用竹片压住并扎实,一般是不会漏雨的。那时,我虽然年岁不大,但也经常参加这样的劳动,所以略知一二。 我幼年的邻居月林阿公住的就是这种草房,草房一年加一次稻草,两年必须换新草,这才是最麻烦的事。要不,雨天会渗水,那渗出的水,色如酱油汤,这对年迈的老两口来说,确是“头顶”大事。好在有生产队的帮助,邻居们的支持。我曾亲眼看见草房换草的情景:成捆成堆的黑霉稻草,被帮工们拖到附近的旷野上,堆得似小山。草堆除了难闻的霉气,里面还夹杂着许多鸟窝和那些蠕动着的白色草蛄虫等。被换下的霉稻草经月林阿婆点燃后,即刻浓烟滚滚,整个村子笼罩在大团的烟雾中,无数的草灰屑末儿落在村子的各个角落里。换草必须选择晴朗的天气,帮工们“马不停蹄”,忙碌一整天,终于换上了新稻草。三间草房,换一次,需要大量的稻草,而且要用长秆稻。当时的生产队,考虑到那些草房户的需要,总给以特殊照顾。 虽说是草房,样子不美观,却也冬暖夏凉。厚厚的草一层压一层,密封低矮的泥墙围得严严实实,这样,既免遭风雨侵袭,又遮挡烈日暴晒。草房内的装饰和器具彰显山区特色,用毛竹掠子折间,竹篱笆当门,还有竹门框、竹门槛、竹眠床、竹椅子、竹饭篮、竹扫帚等。连草房旁边的菜园子,也全用竹篱笆围起来,更有那勤快的“竹”阿婆打理,方使草房“生辉”,小朋满座。 儿时的我和伙伴们,一天几次往那里跑。帮阿公阿婆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挑水、打柴、喂兔……一到晚上,我们“钻进”草房,吵着要听阿公讲故事、说笑话———“呆大女婿”“济公和尚”“九斤姑娘”“芝麻石开门”……有时还可尝到阿婆亲手现炒的南瓜子、番薯胖等。当然,有时因顽皮闹事,免不了吃阿公的“新鲜毛栗子”。尽管如此,我们总喜欢到草舍去,真的应了“金窝银窝还不如草窝”的那句老话。听完了故事,从阿公家出来,我们就蹑手蹑脚地去后墙那边,捉进窝了的鸟雀。草房檐下,多的是鸟窝,温暖舒适就是它们的选择。够不着窝,张三踩在李四的肩上,李四慢慢立起身子,这一切动作都得轻快,否则你就甭想捉到鸟雀。阿公不准我们去捉,一是怕弄落了稻草,二是怕鸟窝里万一藏着吃鸟的毒蛇,伤着我们。可是他的那份关爱,对年幼无知的顽童来说,简直成了“驴肝肺”。 春天来了,气候转暖,村子里那些草房的屋顶上,就会长出许许多多的绿色秧苗,远远望去,成了绿色的“球儿”。有些秧苗,到了成熟的季节,竟然长出并不饱满的秕谷来。冬季要是遇上下大雪,草房成了圆溜溜的白色“面包”,阳光照射下,那“面包”金光闪闪,热气腾腾,像刚从蒸笼里出来似的。融化的雪水顺着斜势往下流,朝北的草屋檐下就会挂满晶亮的冰凌,煞是好看。 草房怕的是火灾,那一年李老爹家,因烟蒂引发火灾,没几分钟,三间草房及家具化为乌有。为此,李老爹夫妇大病一场。 岁月嬗递,村里的草房不知不觉中消失殆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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