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B4版:四明周刊·讲堂 上一版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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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11月18日 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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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转向:18世纪中叶的汉文化圈

  张伯伟(吴央央 摄)

  顾玮 吴央央 整理      

  汉文化圈的构成要素

  汉文化圈的构成有哪些要素?我这里采用日本学者西嶋定生的说法。第一个要素是汉字。为什么?在19世纪末期以前,汉字是东亚通行的文字。

  第二个要素是儒学。儒学在今天的东亚社会中仍然保留着。我记得十几年前到韩国参观朝鲜时代儒者的故居,守护这个故居的人姓张,我也姓张。他就问我,我们张姓在历史上谁最伟大?姓张的名人有很多,张仲景、张骞、张飞、张良、张居正,可是这些都不是他的答案。他的答案是张载。张载为什么了不起?他是北宋理学家,讲过四句话,“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事开太平”。这是过去的儒者对自己的一个非常高的期许。在今天的韩国,我碰到了一个普通的老百姓,他跟我的这一番对话表明,儒学作为东亚地区的一个根,依然还存在。

  第三个是佛学。历史上,佛教从中国先传到了朝鲜半岛,然后从朝鲜半岛传到了日本。后来,日本直接派遣唐使来中国学习,不再经过朝鲜半岛。遣唐使里就有很多的学问僧,僧人到中国来学习佛学,中国也派僧人到日本去,如鉴真和尚东渡日本弘法。

  关于汉文化圈的概念,各国学者的看法并不是完全统一的。比如说法国学者汪德迈写过一本书叫《新文化圈》,他说,所谓的汉文化圈主要是汉字,文字非常重要。美国学者狄百瑞认为,中国、日本和朝鲜半岛的文化代表着东亚所共享的文明,叫东亚文明,但是这个文明又允许通过共享传统的重叠,而坚持其本土的文化,就是说,它有重叠的部分,也有不一样的部分。还有的学者认为,这个文明圈是一个整体,共性多于个性,是当今世界最大的文化共同体和经济共同体。当然这个说去是有争议的。

  汉文化圈内部的一次大转向

  1763年,朝鲜方面第11次派出通信使到日本去,就是这一次的日本之行,使整个东亚文化圈内部发生了改变。

  从1607年到1811年,朝鲜先后向日本派遣了12次通信使。通信使的组成基本上是这样的:首先有三使,正使、副使、从事官,他们的地位比较高。接下去就是会写文章、会写诗的人,叫制述官和三书记,所谓三书记就是正使书记、副使书记、从事官书记。除此之外,还有写字的、画画的、看病的以及军官、翻译等,大概有400多人,去一趟日本约8个月。通信使到日本去干什么?当然有一些外交上的事情,可是最重要的是跟日本“文战”。大家知道,在1592年、1596年,当时日本的丰臣秀吉两次发动侵略朝鲜半岛的战争,后来是明朝的万历皇帝出兵把日本打退了,所以朝鲜王朝对明朝是感恩戴德的。朝鲜在军事上吃了败仗,朝鲜的通信使到了日本,自然希望在文化上战胜对方,他们是有这个自信也是有这个能力的,因为当时朝鲜的汉文化水平要比日本高。

  1763年,通信使到了日本,笔谈、唱和非常多。归国后向国王复命。国王问,表现怎么样?制述官再加上三个书记写得蛮多的,其中制述官就做了1000多首诗。国王又问,有没有把日本人的诗拿来?正使回答说,日本人写的诗没什么可看的。其实,正使讲的是假话,是一句爱面子的话。那一年,他们发现日本人的汉文化水平得到了突飞猛进的发展,发现日本有一批青年才俊很厉害,“观贵国人聪明秀敏,此诚文化可兴之日。”“有志者渐趋文翰,比戊辰酬唱颇胜云。”

  比较之前几次的经历就可以发现,这种改变是令人吃惊的。1655年通信使到日本,遇到了当时日本汉文化水平最高的人,称为“大学头”(在日本德川幕府时代,由林家世袭大学头的位置),他们认为,大学头写诗全无格调。1719年,朝鲜通信使到了日本,备受日本百姓的追捧,一定要他们写字,写完字以后还要盖上图章。可是到了1763年,这一切发生了变化,日本有了一批了不起的青年才俊,这是朝鲜方面对日本的评价。那日本方面对朝鲜是怎么评价呢?1764年,有个叫山根清的日本人说,我这辈子曾经4次遇到朝鲜的通信使,这4次里面也就几个人文章写得好,但也不免有土风,也还是有瑕疵,朝鲜人唯一可取的是写文章很快。你看日本人对朝鲜人的评价是不是也发生改变了?

  1763年至1764年,汉文化圈内部的大转向开始了。

  朝鲜通信使回国后,苦苦反思,怎么回事,就差了几十年,日本的汉文化水平怎么一下子就得到了提高?他们琢磨后得出一个结论。原来,清朝每年有好多的船到日本长崎去,船上除了载有丝绸这些东西以外,还带了大量的书籍,尤其是新出版的书。这些新出版的书代表了清朝的文化,对日本人影响很大。而反过来,清朝灭明入主中原后,朝鲜以“小中华”自居,认为清朝没有什么可看的文化,什么李光地、顾炎武等人,都是夷敌,他们的东西不足以观,他们的书,朝鲜也不引进。

  当时中国到日本去的船上所带的书基本上是江南一带的。清朝江南刻书业很发达,这些书刚刚印出来就被带到日本,所以“近者江南书籍,辐辏于长崎,家家读书,人人操觚,夷风渐变。”“长崎之舶,日与中国呼吸相注,天下书籍无不海输山运。”大量的清朝新书运到日本,日本人能很快加以吸收,所以他们的文明程度迅速提高。

  目睹日本文明的进步,朝鲜人觉得不能够再以“蛮”来看待日本,当然也就不能再以“夷”来看待清朝了,新的观念出现了。另一方面,日本人则觉得朝鲜人根本不行,不断贬低他们。连带地,对中国人也骄傲起来,他们开始贬低中国人的诗。白居易的诗在日本平安时代非常受追捧,到了明治时代,日本人讲白居易的诗也不怎么好。

  大转向是怎么发生的?转到了什么方向?最后有一个什么结果?朝鲜跟清朝的文化日益接近。日本开始轻视朝鲜进而轻视中国,进而以“东洋之英国”自居,追踪根本在于1763年。

  这之后,汉文化圈开始瓦解,这不是单一的、外来势力挑战的结果,从东亚汉文化圈的内部,我们同样可以找到变化的根据。回到亚洲,回到我们自己的历史脉络里,同样可以看到很多新鲜的风景。

  (讲演内容来自天一阁书院·国学堂,有删节)

  主讲人名片

  张伯伟 南京大学文学博士。现任南京大学特聘教授、域外汉籍研究所所长。曾任日本京都大学、韩国外国语大学、香港科技大学等客座教授。著有《中国古代文学批评方法研究》《清代诗话东传略论稿》《东亚汉籍研究论集》《作为方法的汉文化圈》《域外汉籍研究入门》等;主编《域外汉籍研究集刊》《中国诗学》《朝鲜时代书目丛刊》《朝鲜时代女性诗文集全编》以及英文刊物《东亚文献与文化》等。

  好声音

  ———在今天的韩国,我碰到了一个普通的老百姓,他跟我的这一番对话表明,儒学作为东亚地区的一个根,依然存在。

  ———这之后,汉文化圈开始瓦解,这不是单一的、外来势力挑战的结果,从东亚汉文化圈的内部,我们同样可以找到变化的根据。回到亚洲,回到我们自己的历史脉络里,同样可以看到很多新鲜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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