痕 墨

　　英国著名作家格雷厄姆·格林因其作品太过流行，在题材上又往往“局限”于侦探、悬疑类型，所以虽然在生前曾１２次得到诺贝尔文学奖的提名，却直到２０世纪９０年代逝世也没能真正荣膺此项殊荣。其实，大众对于曾在英国军情六处工作过的格雷厄姆还是存在一些误解，事实上，只要阅读过他的一些小说、戏剧、文学评论，就会发现，这位作家笔墨驰骋范围甚广，他作品中显现的文学气质和人文精神也有着极为宽泛广袤的内涵。笔者刚刚阅读完毕的这部中篇杰作《第十个人》便是如此。

　　二战期间，富裕的律师夏瓦尔不仅被德国人抓进了集中营，还被勒令抽生死签。夏瓦尔不幸抽中后，声称：谁愿意和自己换死签，他就给那人１０万法郎。一个名叫詹弗耶的狱友愿意李代桃僵，但条件是夏瓦尔的全部财产。战争结束后，夏瓦尔改名夏洛特，回到故乡。他看到詹弗耶的母亲和妹妹正寂寞地生活在原本属于他的大房子中。他说自己是詹弗耶的狱友，现在身无分文。詹弗耶的妹妹特蕾丝留下了他———夏瓦尔就这样成了一个打零工者。然而他的内心波涛翻滚，因为自己的贪生，使眼前这对弱女孤母丧失了作为家庭顶梁柱的男人。渐渐地，他还爱上了特蕾丝，可夏瓦尔的真实身份让他陷入了深渊般的尴尬和痛苦之中……

　　我们可以将《第十个人》看成是一个关于死亡和爱情的故事。一开始，金钱和死亡做了笔交易，富者存活，贫者受死。“死者长已矣，生者常戚戚”。满含愧疚的夏瓦尔重返故地不久，一个自称是“夏瓦尔”的杀人犯卡洛斯也来到此间，这人用高超的演技和连篇的谎话蒙蔽了特蕾丝，并妄图以“战争期间所有的财产转移均属非法”为借口，抢夺特蕾丝的房产。作者为主人公夏瓦尔安排了一个对死亡和爱情进行双重成全的结局，尽管那看上去是一个悲剧———夏瓦尔被卡洛斯打死了，但说出真相的他具有了向死而生的力量。死亡是夏瓦尔内心道德力量所催发的选择，让他宽慰的是，特蕾丝终于宽恕了他。先前特蕾丝对那个“害死”哥哥的家伙恨之入骨，但最后，夏瓦尔的真爱消解了她的仇恨。也只有彻底消解了内心仇恨的人，才能过上安宁幸福的生活。

　　这部作品的精彩在于：作者巧妙地将人物放置进了人性出于本能选择所构造的道德困境里。夏瓦尔这一人物形象极为生动真实，被囚禁之初，他自命不凡，目高于顶。可一旦厄运降临，他便立即抛弃先前所有夸夸其谈的体面，转而以全部身家为诱饵，“钓”到詹弗耶替他去死。可格雷厄姆又没有将夏瓦尔塑造成传统意义上的坏人。真正的恶人，如卡洛斯是不会为罪恶而纠结的。杀人、冒名、欺骗……他干得心安理得。恰恰是夏瓦尔，他的诸般弱点令其时刻处于挣扎之中，也让读者为之牵肠挂肚。就像他儿时的朋友评价的：“如果说有懦夫的话，他（夏瓦尔）就是一个。”是的，夏瓦尔贪生怕死，但最后，面对邪恶，他毅然选择保护心爱的女孩，这便是他人性光辉面的呈现。他的舍身护人同时也纾解了监狱中那份自私套在他心灵上的沉重枷锁。所以作者才说夏瓦尔最后是“安息”的。《第十个人》深刻解析了文学中永恒的死亡和爱情。爱稀释了恨，而死亡，则辗转化作了带有宗教感的救赎。

　　读罢此书，可能会有读者觉得那位甘心去死的詹弗耶很不真实，或者说他的选择有些“不可理喻”。其实，詹弗耶本就不是什么大无畏的牺牲者，他的死亡就是交易。因为是交易，他不接受１０万法郎，而张口要夏瓦尔的全部财产，如此，他能以“有钱人”的身份死去，并给亲人留下大笔遗产，让她们不再因贫穷而遭人嘲笑和欺负。有人会说，这场交易不公平。殊不知，这世上的任何交易实质都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罢了。若说詹弗耶身上真有悲情成分的话，那就是他身处战争时期，如果没有德国人的杀人游戏，这一切不会发生。当然，詹弗耶也无望地看清了现实：像自己这样的无产者，即便在和平岁月，耗尽生命也换不来现在能用死亡获得的金钱、房屋和田产。然而，我们再来看特蕾丝母女的反应，继承遗产的她们没有因住上轩屋华厦而欣喜，相反，她们深觉自己和周围环境格格不入。她们期盼的是家人归来，哪怕不是衣锦荣归，哪怕仍然穷困潦倒，起码也能一家团聚，共享天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