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道荣 朋友来家小住。第二天晨起,准备早餐,朋友卷起袖子说,鸡蛋我来煎。朋友算是个美食家,也就不客气,让他露一手。 大火将铁锅烧热,改小火,再倒入菜籽油。朋友说,这样煎的鸡蛋不粘锅。 油香弥散。朋友忽然笑吟吟说,我能猜出你们昨天吃的菜。 怎么可能?说出来听听。 朋友眯着眼睛,吸气。说,有芹菜。 我点点头。昨晚还真做了一道芹菜炒肉丝。是香芹,脆而香。 朋友又说,是不是还有葱爆鱼? 简直神了。这是妻子最喜欢的一道菜,也是我常做的一道菜。 朋友闭着眼睛,缓缓地吸气,轻轻摇晃着脑袋,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前一两天,你们还应该吃过羊肉。 我笑问他,你是怎么猜出来的? 朋友笑着说,不是猜,是闻出来的。准确地说,是你家的这只铁锅,告诉我的。 我有点难为情地说,每烧一道菜,我都洗锅的,而且,洗得很干净,很彻底。我解释说,除了卫生外,还怕串味。 朋友乐了,你洗得再干净也没用,因为,锅会留下余香。 锅留余香,那是我第一次听到这个词。在朋友的引导下,我也闭上眼睛,尝试着嗅嗅看。从铁锅里冒出的热气,丝丝缕缕,飘散在空中,细辨,果然有隐隐的芹菜香;再辨,确有葱香,还有一股淡淡的鱼香。那气味仿佛是层层叠叠的,一层比一层淡,一层比一层飘渺,它们纠缠、裹夹、弥漫在一起,升腾,翻转,飘散,若隐若现,似有还无。 朋友一边煎着鸡蛋,一边继续跟我说着话。他说,从一只锅里,你大致能看出一家人的生活。殷实的人家,锅往往也是滋润的,油润、饱满、亮泽。这样的锅,往火上一架,烧热了,就会弥漫出极丰富的气味来,锅里积攒的各种食物的香气,蹿腾而出,如重峦叠嶂,如春花烂漫。但它们是有质感的,也是有层次的,你拂一缕热气过来,细闻,就能辨别出隐藏其中的食物的香味。日子清苦的人家,或喜欢清淡口味的人家,那锅也往往是淡薄的,清亮、淡雅、单调,多的是蔬菜的清香,而少有荤菜的重味。 朋友说,一个不常开伙的人家,那锅,就像久未润泽的沙地,枯而干涩,当它偶尔被加热使用,你几乎嗅不到食材的香气,只剩下生铁的味道。偶尔渗入铁锅中的食物的香味,早被铁锈覆盖了,氧化了。那不是生活应有的滋味。 与之截然相反的,是饭店里的锅。它们盛载了太多的食材,一层一层地叠加,一层一层地覆盖,日积月累,混杂,厚积,油腻,你能闻到的,与饭店的排烟口冒出的浓烈的气味一样,让人有点腻烦,有点意乱。厨师一般都用钢丝球洗锅,希望能把锅洗得彻底些,但他永远洗不掉锅里大杂烩的气息。 朋友煎好了鸡蛋,笑着说,现在,你的锅里留下了蛋香。无论你怎么洗,当你做下一道菜时,你都能闻到它的香味。 朋友又意味深长地加了一句,锅留余香。我们的人生就像一口锅,你炒过什么菜,你走过什么样的路,就会留下什么样的人生滋味,经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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