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 康

　　时至今日，登山走古道已成为一种时尚，就连网上推销旅游鞋，也常常会打出一句“适合登山走古道”的广告语。

　　《动物世界》的解说词说，如果没有危险，无需隐蔽，捕食轻而易举，那么老虎也愿意走平坦的水泥大道。可人为什么要反其道而行之？当然，你会说是为了健身。然而要健身，哪里不可以？就是走楼梯都能消耗卡路里，何必舍近求远专门赶过去，甚至是开着车去，然后兴致勃勃地登山走古道呢？

　　其实，真正的原因是为了在健身的过程中寻求和感受一种氛围，一种返璞归真融入大自然的氛围，让陈陈相因积重难返几乎被异化的身体和感觉，在风清气爽鸟语花香的自然中重新绽放出生机和活力。难怪方兴未艾的古道健身会成为众人趋之若鹜的时尚运动。

　　在宁波的周边，这种陡峭平缓不等、历史长短不同的山岭古道留存众多，但在不是古道健身爱好者因而很可能以偏概全的我看来，鄞州区塘溪镇华山村的青山岭古道，似乎是离市区最近也最方便的一条健身山道。如果从宁波城市中心东门口出发，沿中山路或百丈路到邱隘，然后上东环南路到东钱湖，再沿215省道过钱湖南路和韩岭，看见华峰桥（当地人称为大桥，其实这桥在现在看来并不大），就到华山村了———青山岭古道就在前面。车程时间大概三十到四十分钟。

　　华山村最初称为华夹岙或华家岙，因村中以华姓为主而得名，后与钱家岙合并，成为现在的华山村。华山村所属的华家山，高369米，东北侧有一呈褚红色的大岩石，俗称红岩山。在大岩石下，曾建有供奉岩神的“红岩殿”，殿不大，陈设也简单，但香火旺盛。过路之人为求路途平安外出顺利，常驻足敬香。红岩殿现已成为有一定规模和僧人入住的庙宇。

　　华山村的地势是前低后高，一条终年水流潺潺的清澈溪流穿村而过。近水而居是江南乡村的普遍规律，华山村的村舍也大都建在溪的两旁。从溪边立着的一块溪水保护责任书的牌子上获悉，这条叫华山溪的溪坑，上溯可达横溪镇的亭溪。沿着这条华山溪一直往前走，房屋渐渐稀疏，近山脚时会看到黄墙青瓦占地不大的白岩禅寺。过白岩禅寺，就是青山岭古道了。

　　这条用大小不一的卵形石块铺成的不宽山道，是以前华山村人通往东山村和横溪钱家山，或者说是那两地的村民经过华山村走向山外的唯一途径。

　　青山岭古道成于何时，现在已无从考证也无法考证。大概这一带自从有人居住，这条山道的雏形就出现了。就像鲁迅说的，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便也成了路。从最初用双脚踩出的土路，变成后来用石块铺成的山道，估计是经历了日积月累渐趋完善的漫长过程。然而，即使不是毕其功于一役，但在当年手提肩扛的条件下，要形成这样一条山道，铺路者洒下的汗水和付出的艰辛可想而知，没有坚忍不拔的毅力和前赴后继的信念，不能为之。这种毅力和信念，建立在山村人渴望汇入山外的发展洪流和广阔天地，追求幸福美好生活的基础上。由此形成的巨大动力，使陡峭的山岭出现了蜿蜒的山道，并幻化成云梯般的希望之路。

　　随着时代的变迁，随着交通的发展，山岭古道失去了原有的功能，有些在改造开发中消失了，有些在山林保护中留存下来了，成为一段凝聚远去生活形态的古朴记忆，成为一些城市人饶有兴趣攀登的健身之道，成为一处深入其中常常会有所发现有所收获的心旅胜地。

　　在以往的人生经历中，我很少与山岭古道打过交道，记忆中唯一走过的一次，还是在好多年以前。那时我还在上高中，暑假期间父母让我去看望在山区插队的哥哥，并带些东西给他。第一次走山岭古道，累不说，竟迷路了。面对分岔的山道，我不知该往哪走。如果走错了，就别指望已快提不起来的双腿再倒回来把我送往目的地了。

　　绝望之中忽然看到弯弯的山道上飘出一朵红云，拭拭眼睛看清是一个哼着小调背着竹筐走山道如履平地的山村少女。为什么不碰上一个对周围了如指掌活地图般的热情长者呢？我硬着头皮迎上前去，带着不自觉流露出的羞涩问她某某村怎么走，我说我哥在那里插队。她仔细地打量了我一下，又看看地上的包和我头上的汗，说，走不动了？我带你走近路吧。我连声道谢，拎上包就跟她走了。

　　说是近路，其实根本不成其为路，横穿直插，碰到的全是灌木茅草，甚至还有虎视眈眈不让触碰的荆棘，也幸亏她带着小锄。最麻烦的是竟要过一条不小的小溪。水声哗哗，过溪只靠那几块已被水流冲刷得十分滑溜的大圆石。穿着塑料凉鞋的她利索地过去了。轮到我，像踩平衡木，身子左摇右晃，最后吱溜一声滑进了水里。看到我落水的狼狈滑稽样子，她咯咯咯地笑起来。虽然那笑声真的像比喻中说的是银铃般的，虽然她连忙过来把我拉了上去，但我还是翘着嘴懊丧地说这是一双新跑鞋。她略带歉意地说，还好，包没掉到水里，我来拎吧。

　　山区的天气，说变就变。刚才还有火辣辣的阳光，一眨眼就乌云密布，接着就大雨倾盆。山上，哪有躲雨的地方？我只能跟着她跑，最后躲到一块向外突出的岩石下面。岩石突出得不多，高度又不够，因此我们只好紧挨着蹲坐在那不大的空间里，呆呆地看着面前石砸般的雨点。因刚刚跑过，我能清晰地听到并肩而坐的她跟我一样的急促呼吸，以及平生第一次感觉到的青春少女的———气息。雨还在下，我没话找话，问筐里的是什么。她说草药。什么草药？七叶莲。我后来专门去查过，七叶莲，就是七叶一枝花，是一味能治多种伤痛的有名中药。你多大了？十六。你不用上学吗？她看了我一眼，你们学校不放假？看我笨的，问出这种话。

　　雨开始小了，尔后停了。我们重新上路。终于，我哥插队的村庄到了。我刚想问她住在村头还是村尾，没想到她向我挥挥手，准备往回走。我吃惊地说，你不是这个村庄的？她笑了，我突然发现，她长得真的很好看，尤其是那让人过目难忘的迷人笑容。我呆了似的目送了好久，直到那朵美丽的红云完全消失在绿树青山中。

　　这以后，说起跟山区山村有关的事情，我总会莫名其妙地想到又名七叶莲的七叶一枝花。华山村的青山岭上是不是也有七叶一枝花？走在这条古道上是不是也会有意外的发现和收获？虽然很期待，但现在还不清楚，因为我刚刚带着一双借来的慧眼和一片久藏的情怀开始登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