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仰芳

　　又捱到了岁末年初，按照阿拉宁波昔日演艺界规矩，是各路戏班演出的黄金时期，从正月初二鸣锣登场开始，一直要演到正月三十日为止，中间一天都不能歇台，这期间演出，梨园行有一个统一的名称，即“灯头戏”。凡是演出“灯头戏”，各路戏班班主从客户手里收到的“戏钱”也格外丰厚，具体地说，艺人们除了应得的包银外，还有不少“拓花”，这“拓花”也就是额外的赏钱。

　　“灯头戏”分为三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名曰“前灯头”，时间从正月初二开始到正月十二为止。各路戏班都特别重视正月初二这一台头场台，艺人们都知道“头炮打勿响，后面的戏就勿好演了”。这一天夜里，戏一开锣，必须要加演一出“三跳”，这“三跳”其实是《跳魁星》《跳财神》与《跳加官》三个小戏的总称。一听戏名，台下的观客就觉得吉祥如意，心生喜欢。《跳魁星》中的魁星由一位小花脸演员扮演，他头戴龙套帽，身穿龙套衣，左手持金斗，右手执朱笔，一上场来就唱道：“今朝魁星落地，他日财源得利，读书文星高照，每年一本万利。”接下去，又是扮演魁星的演员向前踢一脚，幕内接应齐诵：“一点解元。”再踢一脚，又齐诵：“二点会元。”最后，魁星手执朱笔向空中划了三点，再腾空翻身踢上一脚，诵声顿时从幕内四起：“三点状元。”至此，状元郎已经点中，台上台下一片欢腾。接下去《跳财神》，也是由小花脸扮演主角，只不过服饰装扮有所不同，他头戴三叉盔，两边插金花，身穿一件玄色蟒袍，配角带，双手托茶盘，内置硕大的一锭金元宝，亮光闪闪。财神爷上场来也是边舞边走到台口，右手翻袖口，左手从茶盘内托起金元宝，向左一看，往左走，左边座位齐声叫好；财神爷向右一望，又往右走，右边座位赞声阵阵。最后财神爷站立在戏台正中，双手捧起茶盘，向台下作倾倒状，一连三次，意曰“送元宝”。自然，那《跳加官》的表演也十分有趣，小花脸头戴丞相帽，身穿大红蟒袍，手执朝笏，侧身鹤步登场，并有小锣小钹配合他的表演动作。小花脸登场之后，先是左手执笏，右手抖袖，接着又换右手执笏，左手抖袖，然后走到戏台中央，双手执笏，横着向前连招三次，名叫“擎笏朝天”；再用左手理须，右手平列伸出二指，叫作“丞相掇月”；最后仍用双手执笏，先向前伸身，再向后往上举，身首后仰，举起的两只手互换执笏，连续三次，称为“朝笏三点头”。此时，戏台上打开三幅字画，第一幅写的是“一品当朝”，第二幅写的是“加官晋爵”，最后一幅是“四季平安”。

　　正月十三至十八日，是“灯头戏”的第二阶段，名曰“正灯头”。按照民风习俗，这一阶段演出的大多是酬神戏，主演的剧目有《观音得道》《八仙过海》《东方朔》以及《三天官赐福》等等，虽说发挥余地不大，戏台上的艺人们也都竭尽全力把它演得有声有色。这里就以很受大家欢迎的酬神戏《三天官赐福》为例。此戏的排场比“前灯头”里演出的所有剧目大得多了！先是扮演四盔甲的演员上场，两人执长柄铜锤，两人执开门大刀，接着再上提灯掌扇的四太监与五路财神，又有一玉女，二仙童引路，最后登台亮相的才是三位天官，把整座戏台挤得满满登登的。这三位天官各有打扮，一个是白脸，一个是红脸，还有一个是长着三只眼的金脸，白脸天官居中站立，红脸与金脸分列两旁，白脸天官开始念道：“瑞蔼祥光紫雾腾”，红脸天官接下去念：“人间福主庆长生”，金脸天官马上又念：“欣看四海升平日”，最后三位天官一起同念：“共沐恩波享太平”。念罢这首定场诗后，白脸天官又带着红脸、金脸两位天官先后登上高台，观看扮演随从的艺人们进行武功表演———好看的时刻也就到了！先是随从们徒手翻各种跟斗，下腰、拿顶、虎跳、吊毛，结束前又来一个鹞子翻身动作，自然获得了戏台下的阵阵掌声。接着就是艺人们手持各种兵器进行厮杀格斗，刀枪剑戟，再配上大锣大鼓，气氛煞是热闹。最令人赞叹的还是跳桌子表演，一张八仙桌不够，再在桌面上叠上一张，据说最高的纪录可以一连叠上五张桌子，表演此武功的戏班艺人要在桌面上先做个“前扑”动作，接着来个“蛮姿”，最后“一字跌”坠地，不但身不摇脚不软，连嘴里吐气都不喘一声，各路戏班的演艺高低也在这一瞬间显露得清清楚楚了。

　　“灯头戏”的最后一个阶段，是从正月十九日开始到三十日结束，名曰“后灯头”。演戏演到“后灯头”时期，已是强弩之末，可此时演出，往往会有出人意料的惊喜！各路戏班摆脱了酬神戏的束缚，纷纷献上各自的拿手好戏。昔日演得最多的是《狮大岭》《玉麒麟》与《龙门阵》这三出武戏。《狮大岭》讲的是唐僧师徒四人如何过狮象山，《玉麒麟》讲的是卢俊义受刑上梁山的故事，观赏性最强的还是首推《龙门阵》，它的主要剧情叙说唐朝名将薛仁贵获悉唐皇李世民被困，率领众将士救驾，表演的精彩之处是在薛仁贵摆的“龙门阵”上。戏台上由十六个演员组成一条大“龙”，藤制长盾牌为龙头，方形皮盾牌为龙舌，从藤盾牌与皮盾牌中间搠出二柄短把铜锤，为一对龙眼，龙头上斜插二支短戟，象二只龙角，龙头之后，是龙身，用四面大旗分置两边，为龙腰；四个龙套拿了四面旌旗，为龙鳞；四面小三角旗分置在旌旗中间，为龙爪；后面竖起一柄开门大刀，为龙尾。而薛仁贵将军就站立在台口上，手执一面白底红边的指挥旗，英姿勃发，他挥动几下旗帜，整条大“龙”就在戏台上翻滚腾挪，势不可挡，这充分体现出旧时老戏班艺人们丰富的想象力与非凡的艺术创造力！

　　岁月悠悠，苍天白狗，昔日的“灯头戏”已渐渐逝去，如今我们只能在老艺人的回忆与史料中去捕捉一点片羽吉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