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丹文 春节摆在案头的是何守先著、亚妮整理的《女儿亚妮》。何守先是《宁波日报》复刊后的第一任总编辑,女儿何亚妮则是浙江卫视的节目主持人。正因为这种接近性带来的好奇,让我几乎在一天时间里读完了这本书。 进报社快30年了,尽管没有跟何总有过太多的交集,只是在老报人的评报会上,见识过他的率真与耿直。在我的印象中,以前的他应该是一位严厉的老总,但与一些报社前辈谈起一些逸事,得知这位严厉的老总却是很能为记者“挑担”的。当然,前提是记者没犯原则性错误。 本书是何守先在生命的最后几年里写就的。10多万字的随笔,记载着女儿亚妮的生活经历和闯荡故事。亚妮在整理父亲遗物时方才发现这部文稿,手写的稿纸用黑色铁夹子夹着,发黄的封面上是几个工整的钢笔字:“女儿亚妮”。落款是2008年夏末。 亚妮,许多人不会陌生,她曾经是浙江电视台的当家主持人,其人生特立独行、高潮迭起。她学戏曲出身,也学过画画,毕业于北京广播学院导演系,拜名导苏里为师,演过电影,当过女主角。进入电视台后,不出意外地成为制片人、导演和主持人。2000年,浙江卫视首次开设以她个人名字命名的周播纪实文化访谈类节目《亚妮专访》,播出长达10年,成为浙江卫视标杆性文化栏目。近几年,这位“奇女子”把生命与太行山一群行走山间的说唱瞎子艺人紧紧地联结在一起,独立制片、编剧、导演纪录影片《没眼人》《活着》《死去》,已历时10年。所谓“不疯魔、不成活”,亚妮为拍片不惜倾家荡产,至今还在进行。 作为早年参加革命、从山里走来的老报人,父亲何守先深深地影响着亚妮。何守先曾经给子女说过三句话,亚妮把它们当作家训铭记着:第一句话,对知识负责,对生命负责;第二句话,路靠自己走;第三句话,任何时候都要记得,你们是山里人的后代。亚妮是实实在在地实践着这些家训,一门心思走着自己的路。在浙江卫视,她虽然主持的是文化类节目,但她把更多的精力、镜头和时间用在发现那些在民间、在基层的文化边缘人或者那些将近湮没的历史文化。在何守先的笔下,当女儿的人生与黄土高原上的剪花娘子、太行山下的“没眼人”相遇时,最能显得明媚动人。 的确,亚妮是个主持人、记者,但给人印象更多的是个寻访的行者。在一幅走向西夏文化遗存经塔的照片中,她戴着遮阳帽,背着背包,一身野外训练服打扮,留给我们的是一个坚定的背影;为了采访中国的“凡高”沙耆,她远走比利时探寻沙耆留学时的一切;去广西十万大山探访两个人的学校,她和同伴翻过两座山,步行九个小时……这何尝不是一位老报人底子里血脉的延续流淌——在他们那个时代,精彩的报道是用脚“丈量”出来的。亚妮的好友、著名歌唱家胡松华也这样对她说:“你看,前面没路,走过去就有了。” 而读完书我也懂了,亚妮为什么在书的开篇用了父亲这样一张照片:山间路边,何守先手拿着照相机拍照,一边还拎着登山杖,脸上是近乎孩童天真的笑——在路上,永远是父女俩最佳的状态。 这本书虽然是何守先创作,但亚妮还是用了占全书近五分之一的篇幅,写了《亚妮的话》,记录了父母备受磨难、相濡以沫的一生。有的篇章后面还附有“亚妮说”,对其父亲的叙述作背景补充。《亚妮的话》,它是阴阳两隔的父女间的深情对话,更让我们了解了一位看似正统的老报人不凡曲折的一生。通过亚妮深情的描述,我们才知道,这位庆元山乡中的进步秀才如何因为宗族的迫害而走上革命之路;而在20世纪60年代,因为成分的关系,当时宁波“第一支笔”的何守先与看望他的老父竟相见不能相认;他成就了复刊后《宁波日报》的辉煌,却也是拖着一副多年病弱之躯…… 在亚妮的笔下,“父亲的爱,山一般厚重;父亲的情,水般温柔,只是深汩。”2013年夏,亚妮正跟踪拍摄11个流浪在太行山区的盲艺人,这些艺人被称作“没眼人”,他们中的前辈曾经在抗战中为八路传递情报,他们70多年来传承着山里的民歌小调。而此时,何守先因肝功能指标不正常正在家中观察,准备住院。亚妮去看望父亲,临走前,何守先拿出了一张银行卡,说里面有20万元存款,给女儿去拍电影。而亚妮知道这是父亲一辈子的稿费积攒下来的。怀揣着20万元,亚妮进山了。也许亚妮也知道,这20万元既是对她的资助,也是父亲对大山里的人最后的回报。令人扼腕的是,仅仅7天之后,何守先就离开了人世。 在送父亲走的清晨,亚妮接到了“没眼人”队长打来的电话:他们唱了一天一夜,为亚妮的父亲送行。虽然他们唱的是左权话,但天堂只通用一种语言。 深情最是舐犊时,正是这些深情感人的细节,构筑了全书深情缱绻的基调,也让我们深刻地懂得,在父母眼中,子女无论走得多远,都会有他们爱的投射。也许,这正是这本看上去不起眼的小书被新星出版社评为“2016年度最佳发现”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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