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厘子 初到海曙区工作那会,得空常去月湖边转悠。不仅爱其秀美的风景,更因为“一部宁波史,半部在月湖”,月湖一带,堪称宁波的人文渊薮。 宁波自初唐始称“明州”,日月为明,后来城中恰也形成日、月两湖,千载以降,沧桑历尽,昔年之日湖业已湮灭而月湖终得留存。月湖是宁波城的母亲湖,开凿于唐贞观年间,因湖面圆处像满月,曲处似眉月,故而得名。一条柳汀街,连接东首的陆殿桥与西首的尚书桥,将如今的月湖分为南北两半。这南北分界的中心,形成一个小小的柳汀岛,我每次走过,都不由自主地要在小岛尽头处门牌号为“柳汀街150”的一幢盎有古意的文保建筑前驻足停留。仰头凝视门楣,正上方镌刻着四个小篆体的大字:贺秘监祠。 央视的中国诗词大会火了,中国人的诗心诗情仿佛又被唤了回来,谁从小到大没背过几首唐诗呢?我也努力回忆自己幼年背诗时的情形,但已无法确定到底是从哪一首诗开始的;不过,我可以笃定地说,《咏柳》和《回乡偶书》这两首,必然位居中国孩童唐诗启蒙作品的前列;诗的作者贺知章,世称“贺秘监”。 贺知章自号“四明狂客”,但他的籍贯从现在的区划来讲应该是杭州萧山,其仕途也跟宁波无关。既非宁波人,又非宁波官,何以宁波月湖边会有一座纪念他的祠堂?祠前字迹模糊的碑文给出了解释:南宋时郡守莫将在贺读书处建“逸老堂”,祀贺知章和李白,元时始作祠专祀知章,明初祠移今址,现祠系清同治四年重修。 照此推想,南宋的宁波“一把手”莫将一定是贺知章和李白的忠实粉丝,所以才会特地给自己的偶像盖纪念堂——将贺李并称,他也算开了先河。“李杜诗篇万口传”,读唐诗的谁不知道李白和杜甫?李杜是唐代最伟大的两位诗人。然而,放在当时,如果贺知章站到李杜面前,他俩肯定会毕恭毕敬地向贺老先生行大礼,就算磕头也不过分,因为贺知章第一次见到李白时,贺已八十多岁,李才四十出头,而杜甫刚刚三十而立,着实小字辈。当然生性狂放的贺老爷子完全没有倚老卖老,反而欢快地与小年轻们结成了忘年交。李白惊世绝艳的才华也是贺知章第一个发现的,“谪仙人”的雅号,正是贺送给李的。后来李白能够进入唐明皇的视野,也得益于贺知章大力举荐。贺之于李,亦友亦师,奖掖提携,知遇之恩莫深。至于小阿弟杜甫,用他的诗史,生动还原了这些顶尖诗人们当年逸兴遄飞的交游,如《寄李十二白二十韵》开篇即是“昔年有狂客,号尔谪仙人”,而《饮中八仙歌》中贺知章和李白堪称两位最重量级的“酒仙”,贺老神仙资格最老,第一句就写他,“知章骑马似乘船,眼花落井水底眠”。 与李白、杜甫诗作的海量存世相比,贺知章诗现存仅二十首左右,少得可怜,而他的归宿亦颇为传奇。按照《旧唐书》记载:“天宝三载,知章因病恍惚,乃上疏请度为道士,求还乡里,仍舍本乡宅为观······至乡无几寿终,年八十六。”贺知章仙逝后,唐肃宗念旧,专门为他追封:“故越州千秋观道士贺知章,器识夷淡,襟怀和雅,神清志逸,学富才雄,挺会稽之美箭,蕴昆岗之良玉。故飞名仙省,侍讲龙楼,常静默以养闲,因谈谐而讽谏。以暮齿辞禄,再见款诚,愿追二老之踪,克遂四明之客。允叶初志,脱落朝衣,驾青牛而不还,狎白衣而长往。丹壑非昔,人琴两亡,惟旧之怀,有深追悼,宜加缛礼,式展哀荣。可赠礼部尚书。”一道由皇帝颁发的诏书,文辞写得这般清新俊逸仙气飘然,亦可见贺知章于那个时代是怎样一种惊心动魄的荣光呵! 早春二月,再次站到贺秘监祠前,看淌过千年的月湖依旧碧波荡漾,岸边新柳抽芽,不禁吟起那脍炙人口的诗句:“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感谢贺知章,长伴一泓月湖水,滋润了整座宁波城的文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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