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一法师

弘一法师书法（方向前 供图）

    方向前          

    “悲欣交集”四字是弘一法师李叔同临终前留下的最后一件墨迹，堪称“绝笔”。

    谈及“悲欣交集”，时常有人讲看不懂，好在何处？确实，在一般人眼中弘一书法并不漂亮，离大众的审美距离甚远。其书法从线条、结体乃至墨法，表面看几乎找不到书法技法中所讲究的“变化”，其字犹如“孩儿体”。

    弘一书法是高是低？叶圣陶先生的评价十分恰当：“弘一法师近几年来的书法，有人说近于晋人。但是，模仿的哪一家呢？实在说不出。我不懂书法，然而极喜欢他的字，若问他的字为什么使我喜欢，我只能直觉地回答，因为他蕴藉有味。就全幅看，好比一堂温良谦恭的君子人，不卑不亢，和颜悦色，在那里从容论道。就一个字看，疏处不嫌其疏，密处不嫌其密，只觉得每一笔都落在最适当的位置上，不容移动一丝一毫。再就一笔一画看，无不使人起充实之感，立体之感。有时候有点儿像小孩子所写的那样天真，但是一面是原始的，一面是成熟的，那分别又显然可见。总括以上的话，就是所谓蕴藉，毫不矜才使气，功夫在笔墨之外，所以越看越有味。”

    关于书法的审美，它是有标准的。南朝书家王僧虔《笔意赞》讲到：“书之妙道，神采为上，形质次之，兼之者方可绍于古人。”一般来说，欣赏书法作品，大致从两方面着眼，一是神采，二是形质。“神采”应包括作品的格调、气韵、意境、风格、气息乃至书家修养等诸方面；“形质”是指书法的笔墨技巧，如笔法、字法、章法、墨法等。书法之技法可以通过反复训练掌握的，但作品要达到“神采为上”，非一日之功。

    弘一的书法，下过扎实的传统功夫。其书法可分为出家前与出家后两个阶段。在俗时期，弘一浸淫北碑，上至秦砖汉瓦、钟鼎铭文，下及魏晋六朝、唐宋碑版，无不涉猎。叶圣陶先生曾说过：“弘一法师对书法是用过苦功的，在夏丏尊先生那里，见到他许多习字的成绩，各体的碑帖都临摹，写什么像什么。”弘一出家前的书法，传统功夫深厚，尤其对汉魏书法的深研很见功底。早期书法劲健，线条粗壮有力，结体方正厚重，流露着绚烂之致。马叙伦先生曾得到过弘一的临帖碑册页，阅后惊叹：“皆临摹周秦两汉金石文字，无不精似。”

    弘一出家后，诸艺皆弃，唯书法不废，复兴律宗佛学，以书法来弘扬佛法。经过若干时间的“寂寞之道”，弘一书法年轻时那种张扬、棱角及意气慢慢脱尽，书风突变，弃之峥嵘圭角，行之以藏锋稚拙，书法格调雅逸恬淡，空寂孤清。先贤马一浮对弘一晚年书法有过精辟的评价：“晚年离尘，利落锋颖，乃一味恬静，在书家当为逸品。”评价之高，可见一斑。逸品是书品中的高格，也是“神采为上”之体现。谈及书家书品，它常与“人品”联系在一起，人品在先，然后书品，古人所谓逸品、神品、妙品等都是对书法格调高雅、艺术境界至深之极高评价。弘一书法中那种内在的纯真、自然、率朴、静谧、空灵之气是弘一远离世俗、心境无欲、积年修炼的结果，作品最终表达书家内心和修养，弘一书法的这种境界，可以说在历代书家中无与伦比。近代学者鲁迅、郭沫若等在当时都索要弘一书法，那时不少达官贵人、文人墨客为拥有一件弘一书法而自豪。

    再说“悲欣交集”四字，它是弘一法师对自己终极心态的总结。佛教中语“悲”者，乃恻隐他人之苦，而有救济之欲心；“欣”为欣喜之情，佛语中有欣界者，则指欣求之境土，即贤圣住处。此作从技法看，用笔变化丰富，线条如老藤盘延，粗细变化适度，用笔自然率真，笔画之间无涉巧构。字形取纵势，每字相同笔画无一重复，揖让自如，每字之间上下、左右照应连贯，结体通透，尤其用墨枯润相间，渴淡相衬，无造作修饰之意，显拙朴深穆之态。在弘一以前书作中，用墨变化如此丰富、自然，绝为罕见，可谓云中之鹤，淡远绝尘，其书法所透露的“神采”，具空灵、恬静、平淡、稚拙之气，“肉渐减，气渐收，力渐凝”，蕴含着浓厚的佛教美学审美情趣，实为“绝品”“妙品”。

    弘一书法书写内容，大多与“佛”有关，形式多为对联、立轴、横帔等，尺寸均较小。据说，弘一在世时，每天都写一些与佛教相关的内容，赠予信佛的人，可谓“有求必应”，故弘一存世作品量较大。

    目前，艺术市场上藏家较认可的主要是其两类作品，一是晚年那种修长内敛、清静空灵的行楷及随意质朴的手札；二是早年有强烈碑味，风格厚重大气的魏楷。至于弘一书法在求变或应酬时的某些作品，由于各种原因，法度不够典型，市场就会“看不懂”。

    弘一书法一直受市场的喜欢，买家众多，价格也是近现代书家中最高的。目前，普通的弘一书法价格从几十万元至百余万元不等，那种大开门，原装原裱，品相完好，早年权威出版的大幅作品或特殊作品，价格会创出天价。1993年6月20日，上海朵云轩艺术品拍卖公司举办的首届书画拍卖会上，一件133.8×32.5cm的弘一书法立轴，经众多买家竞拍，以6.6万元高价成交，为当时书法拍品的最高价。2014年西泠秋拍，一件弘一“放下”二字横幅，尺幅为52.5×19.5cm，以38万元起拍，经50轮竞价，最终以410万元落槌。此件书法为当时海上画家陆伯龙所藏，“放下”二字内涵与弘一自身经历及处世甚为契合，其意义难以用价格来衡量，拍出高价也在情理之中。2016年嘉德春拍，弘一格言略选四屏立轴（49.5×14.5cm×4），以644万元成交。

    记得一位拍卖公司老总说过，能收藏到一件弘一书法是一桩无比幸运的事。藏者不仅能怡情养心，同时又能带来增值的乐趣，可谓“双喜临门”。

    弘一法师（1880—1942），俗名李叔同，原籍浙江平湖，从祖辈起移居天津。以擅书法、工诗词、精金石、达音律、通丹青、善演艺而驰名于世，是学术界公认的通才和奇才。是中国近百年文化发展史中重要的文化人物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