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B2版:笔谭 上一版3  4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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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04月21日 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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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夜白狗

    赵 雨

    一

    职校毕业,他进了一家制造企业。一线工是计件的,凭力气吃饭,多劳多得。他对自己的人生规划可不是这样的,他应该坐办公室,干轻松的活,活得有尊严,受人尊敬。他开始频繁跳槽,看啥都不顺眼,体内窝着一团火。经历四次失业、再就业之后,他得出一个结论:没有工作容得下他,他的归宿是远离人群。

    他辍业了,从此过起隐居生活。

    二十好几的人,没有工作,他不在乎,父母健在,讨口饭吃总归是有的。

    在家他只干一件事:玩游戏,玩各种网络游戏。在虚拟世界里,他得心应手,拉帮结派,攻城掠地,打怪兽、爆装备,技艺日渐精进,手下有了小弟,小弟唤他大哥,他找到了存在的价值。

    他认识了不少网友,其中一个同城,女,后来成了他女朋友。

    他这样的人竟能找到女朋友,且不多久就住了进来,他父母高兴得都不敢相信。女孩倒是工作的,不过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没什么上进心。

    他的生活起了点变化,笑得比以前多了。他和女孩两人待在屋子里,他觉得就是一整个世界。以前他是一个人,游戏玩得再激奋,深夜独睡总不免内心空虚。现在,空虚时跟她讲讲话,就在不足五十平米的空间,得到的满足比五百平米都大。他寻到了生活最理想、最浪漫的状态。

    但女孩的状况发生了变化。之前她愿意出去挣钱,养活他俩,因为她爱他。久而久之,工作的压力来了,一天上班结束,单位里遭遇的辛劳、委屈,无法对他诉说,因为他对这些没有丝毫兴趣。他只愿贡献漫无边际、没有实质内容的谈资,比如生活的意义、人生的苦楚……这东西听久了,会腻烦。他在现实事务上缺乏激情,内心犹如一潭死水。她强忍着这种糟糕的感受,终于在半年后,碰到了底线。

    她跟他提出分手。

    她走了。

    他又回到游戏世界,带领小弟攻打魔怪。他的手指时刻都在猛烈地点击鼠标,他想点得快一点!再快一点!再快一点!整个房间充斥着“嘚嘚嘚”的声响。一天夜里他突然无来由地拔出鼠标,丢向墙角。他朝着眼前虚无的半空,叹了口长气。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二

    他上了四年班,时间到了,该离开了。

    他跟父母说:“爸、妈,从明天开始我就不上班了。”

    “你要去干什么?”

    “出去走走,看看外面的世界。”

    “你怎么能这样啊?”

    他知道父母会伤心,为此他准备了四年、牺牲了四年。现在,他该行动了。

    他用工作的部分积蓄买了一架单反相机、一把木吉他,剩下的当作旅资。他想成为一名摄影师。

    从老家出发,坐四个小时的大巴取道上海,开始全国之旅。

    他住便宜的青年旅舍,吃粗粝的食物,穿地摊甩卖的衣服。饶是如此,积蓄还是慢慢用光了。那把木吉他就派上了用场,他坐在城市马路边,弹起琴。他的面前摆着吉他盒,不时有行人往里面丢一元五元的钱,更多的人则选择匆匆经过,回头一瞥,将他当作一名流浪汉。他不觉得脸红,他不是在乞讨,而是在卖艺。一天下来,他认真地清点吉他盒里的钱,硬币归一堆,纸币按照面值大小叠好,捋平整,夹进皮包,合上吉他盖子,背上肩,去吃饭。

    他凭借弹吉他所得之资,又走了许多城市,有一天来到了杭州。正是大冬天,杭州下雪了。他突然很想拍一拍西湖的断桥残雪,起了个大早,背上相机,徒步往西湖景区走去。路边行人寥寥,到白堤,真可谓山水一色,上下皆白。湖水浩浩渺渺,偶有舟子一二,若隐若现。

    雪飘大了,落在头上、肩上,天地间仿佛只他一人在这纯白的世界缓步而行。他靠近断桥,架好相机,从取景框中看去,孤零零的一座桥,未免单调。他等着,等着什么走进视线。十多分钟后,雪更大了,飞飞扬扬,终于两个人影走进了取景框,是一对老夫妻,步履蹒跚,挽着手、带着伞,穿着厚厚的棉衣。

    当老人走到桥心时,他按下快门。那一刻,心头突然热乎起来,他想起了父母,眼泪渗出眼眶。这次流泪像一道决堤的湖口,将这些日子积蓄心中的意气一股脑儿发泄殆尽,他意识到是时候该回去了。他想象自己走进家门对父母喊一声:“爸妈,我回来了。”父母脸上那种久不见的笑容。

    三

    他俩是从小一块长大的玩伴,后来每年都会抽空聚一次,地点在新桥饭店。这一年,他们又相聚了。

    没有寒暄,两瓶烧酒,一人一瓶,自斟自饮,话题自然离不开新近的状况。谈到后来,窗外下起雪,他俩都喝高了。时间向晚,当他们歪歪斜斜走出酒店大门时,路灯明晃晃地在长夜中点亮多时。

    他们步履不稳,互相搭着肩,在雪夜长街走,抵达一个十字路口,不经意间看到一家狗肉店。如此光明正大贩卖狗肉的店铺在本镇少有,油烟气从开着一道缝的玻璃门内透出,店门前漾着一条黑乎乎的油水,流向不远处的排水沟。

    在隔离带的街树下,他们看到一只狗被一条链子拴在树上,那狗全身毛发皆白,竖着两只狼一般的耳朵,四腿站立,双眼散发出诡异的光。雪落在狗身上看不出痕迹,它没有在严寒下瑟瑟发抖,脖子虽被锁链圈住,仍傲然地面对幽暗的长街。

    他们向它走去,他们觉得一条白狗不应该出现在一家狗肉店门前,眼前的情景让他们愤懑。走到白狗跟前,白狗没有叫唤,用眼睛盯着他们,似乎明白来者的意图。他俩一人用身子遮着店铺玻璃门,一人以最快速度解开白狗脖子上的锁链。束缚卸除,白狗没有立刻逃走,凑到他们跟前,闻了闻裤子,这才转身,跑向黑夜。

    他们也跑了起来,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出好远,停下来,大口喘着气,仿佛做完了一件天大的事,心头充满强劲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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