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晓红

    我母亲讲的。那年，开药店发达的王家，要造屋。造屋前得先筑路，筑路前得先摆宴，主人先置办一桌丰盛的酒席，恭请石匠师傅坐上首。百工做手艺，石匠为先。酒席上，王家把一小布袋的银洋钿拎给石匠师傅。那气派，母亲每当提起时总会得意。因为，“天宝堂”王家是我母亲的外婆家，母亲从小在太外婆身边长大。

    请了客，很快，一条清一色大青石板路就修成了，不久，王家房屋，现在应该叫乡村别墅吧，也建成了。算起来，“天宝堂”在大碶镇上已屹立了一百多年。一百年间，很多时候，正月里，总有一班班的灯会来舞龙，耍大头和尚，正月初头开始，直至正月十八落灯为止。石板路上挤满了前来凑热闹的乡人。

    母亲还说：“天宝堂”内曾有个从“郑氏十七房”娶来的小媳妇，新婚一月，丈夫就害肺痨病离开人世。少媳妇每日郁闷流泪。我的母亲和她年龄相仿，时常来劝她，有时陪她在这条石板路上散步，把《红楼梦》和张恨水等书中的故事讲给她听。后来，少媳妇走出家门，到横河的一所小学去教书，又加入了地下党组织。要北上时，她悄悄地来向母亲告别，站在长长的石板路上，两个人都流了眼泪。解放初，她带着丈夫来看母亲，可惜没遇到，再后来，再也没有音讯了。

    母亲还讲过，民国第一才子，蒋介石“文胆”陈布雷先生是“天宝堂”的女婿。我母亲称他的夫人为姑婆，是与我外婆齐名的诗词赋画精通的才女。那一年，新女婿第一次上门，当家太公请来的吹行乐队和“天宝堂”里的男丁，都在石板路两旁恭候。派去打探的两名仆人飞奔来报：有三名轿夫相随的陈布雷先生的大轿，在“碶上墩”东街那边停驻，先生下轿托帽在手，步行从桥上至这条石板路上过来了。太公闻言，喜上眉梢，挥手吩咐吹行乐队加劲地吹。石板路上，围观之众拥挤。后来，又见新女婿来过几次，母亲都见过他。总见他眉头紧锁，不苟言笑。夜晚，会在石板路上徘徊吧？！

    小时候，我常随母亲走这条石板路。一上这条路，镇上的市井喧嚣就听不见了，有时，母亲便要叮嘱我们：脚步要轻些，不可大声喧嚷。我们自是听从母亲吩咐的。

    “青石板，石板青，青石板上钉铜钉……”想起母亲，想起石板路，如今的我，有时会突然哼起儿时的歌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