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海

    那天带女儿去公园玩耍。一到公园，她便如脱缰的野马，放腿疾奔，尽情撒欢。不料乐极生悲，一不小心摔了一跤。我跑过去，撩起她的裤腿，发现膝盖那里磕破了一点皮。这点微红让她如临大敌，放开音量痛哭，似乎要向全世界宣告她的伤口有多大。

    女儿不常受伤，我有点手足无措，安慰她道：“回去爸爸给你贴个创可贴。”

    女儿一听，立马止住了哭声，双眼放光，一叠声地问：“真的给我贴创可贴？”

    回到家，我用清水洗了洗她的伤口，算是消毒，然后找出一枚创可贴轻轻给她贴上。贴完后，她便笑嘻嘻地凝视着那个伤口，神情里有无尽的喜悦。

    在接下去的半天里，那个伤口似乎成了她的宝藏。她把裤腿挽得高高的，即便在看电视时，也不忘频频瞄一眼，仿佛那伤口一不留神就会不翼而飞。

    吃晚饭时，她又向妈妈卖弄：“妈妈，你看，我这里受伤了。”她妈妈敷衍着安慰了一句，女儿大概觉得不满足，转而向奶奶寻求慰藉：“奶奶，你看，我这里受伤了。”奶奶倒真是觉得心疼，搂着她哄了半天。

    我就嘲笑她：“没见过谁把伤口当作一朵花似的，到处炫耀。”

    奶奶帮孙女说话了：“你小时候也一样的，到医院去时，最喜欢让医生给你在指头上缠些纱布，把自己当成伤病员。”

    妻子和女儿在一边听得哈哈大笑，我的脸不由为之一红。说起来的确有那么回事，那时候还没有创可贴这么先进的东西，每逢指头弄破了一点点，我就很喜欢到镇上的赤脚医生那里，讨点白纱布缠在指头上。有时伤口极微小，妈妈不愿带我去，我便自己翻出针线包里白颜色的破布头，仔细地把手指裹好，然后拿出妈妈缝衣用的线，把纱布紧密地绑起来。

    小孩子喜欢展示自己的伤口，或许是想追求与众不同，或许是出于乞求呵护和怜爱的心理。

    细细想来，上天似乎给万物都安排了伤口。波浪是水的伤口，山路是群峰的伤口，就连月亮，一旦过了十五，“伤口”也会越来越大。

    世界上最大的伤口想必是天了，因为有“女娲补天”一说。那么，世界上最小的伤口是什么呢？莫非是心灵的伤口？它无迹可寻，又确实存在。

    有些伤口像是来家里串门的客人，盘桓数天后便告辞出门；有些伤口却像不离不弃的朋友，赶也赶不走，永远相随左右。

    女儿还小，有些道理我现在还不能对她说，也不想对她说。伤口就是伤口，不是花。但比起完美来，残缺更是一种生活的常态。我希望女儿能在缺陷里看到完美，希望在二十年后，她看见伤口依然像是看见一朵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