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B3版:笔谭 上一版3  4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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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05月05日 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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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菜花·草子田

    寒 石

    油菜花开时节,草子翠嫩的地毯上也打满紫色小花。它们是江南早春田野的标志或代言,你没有办法把两者分开。

    一边,油菜花开了,那铺天盖地的明亮、剔透、有金属质感的黄,在风中兼有波浪的强悍与温柔,一波波荡漾开去,让视力感到羞涩、无所适从;一边,草子鲜嫩的翠绿上,一盏盏多瓣粉紫色的小花,像夜幕下不停眨着眼睛的小星星,想必每一盏背后都藏着一个故事。春天的田野一下就亮了。从高处看,那是两种色彩以直线加方块形式的铺陈和排列,对比度强烈。就像一个蹩脚的画匠,他没有办法把两种个性鲜明的色彩很好地调和在一起,只好一笔笔一片片简单粗暴地涂抹上去了事。涂完了一看,好家伙,美得炫目咂舌。原来在春天里,任何突兀的色彩搭配都会是合情合理、和谐的,结果都指向画和诗。

    庄稼人种植油菜和草子的初衷都是为了生机。油菜是经济作物,收获的菜籽可以交售,或打油自用;草子是最好的绿肥,是大地的营养补充和对作物的奖赏。花的事业或者说风景是后来的衍生品。当人们意识到油菜花开的价值效应时,便愉快地接受了这桩美丽而让人愉悦的事业。于是,早春时节,在城市的四面八方,一方方油菜花的金黄齐刷刷地冒出来,吸引着人们日益枯涩的目光。相比之下,草子田要冷落很多。这是个功利时代,当人们在秋后撒下草子种子,开春不能收获现金或可以变现的果实时,庄稼人也失去了耐心。

    但是,春天的田野仅有油菜花是不够的,这不是色泽单调的问题。尽管绵延的油菜花足以吸引势如过江之鲫的赏花人。如果说油菜花关乎现实生活,种草子则跟情怀有关,体现了人们对土地和庄户人自身命运的关切和呵护。作为一种经济作物,油菜本身也是土地轮作的一部分。这块地今年种油菜,去年或来年同时节种的或许就是草子,土地因草子的献身而变得更加深厚、肥沃。当一个庄户人懒得种草子、种不好草子时,其土地也许已经濒临贫瘠化的边缘,距收获和丰收也将渐行渐远。

    以前的庄户人都是属植物的,他们种地,因而更懂得爱土地。每年晚稻入库后,腾出的土地多半要撒上草子,余下的小部分种油菜,或席草。地力也需要营养。种草子是地力的最好补充。草子同时也是牛、猪开春最对胃口的青饲料。以前种田离不开牛,犁、耕、耙、整,没有牛的参与,人会发觉面对土地是多么无助。而牛粪猪粪又是壅地的上好农家肥。这就形成一个良性循环:人经营土地,同时打理、补偿土地,而土地年年不辱使命,给予慷慨的回报。于是我们看到,开春了,油菜花开了,围绕在金黄花海四周的必定是天空一样开阔、平展、绵延,并星星一样闪烁着的草子。

    草子学名紫云英,紫花,细嫩的茎、叶可作时令菜蔬,匍匐前行是其基本生存状态。如果说油菜花是花的丛林,草子就是一幅展开的绿毯。当你意识到自己置身传统的江南田野时,面对一幅无限延展的绿毯,就明白它的边缘或者说尽头,就该是一片纯粹的金色油菜花海。反过来也一样。油菜花与草子,就是江南春三月田野的标配。作为那个时代的农家孩子,对这样的田野景观应该不陌生。每到周末或空闲时间,村里多个半大孩子会相约来到田里,割猪草是最堂皇的理由,目标不是油菜地就是草子田。油菜秆一人多高,顶上是汹涌的金色花浪,菜秆、菜叶则呈浅绿,疏密有致,隐隐约约,像片片矮化的森林,最适合在里面嬉戏追逐,打“游击”、抓“特务”。草子绵长的茎叶交织层叠,给大地覆上一层厚实的绿毯,兼有沙发的松软和弹性,最适合皮实好斗的孩子捉对摔跤厮杀,竖蜻蜓翻跟头。

    小时候我喜静,在小伙伴们咋咋呼呼高潮迭起时,我往往不是静静地在一边睡觉,就是在装睡觉。我四仰八叉,鼻孔里填满了春天田野一众生鲜宜人味道;脑子里什么也不装,空灵得感觉身子要飘起来;睁会儿眼眯会儿眼或者睁只眼闭只眼,打量一碧如洗的天空,看燕子和鸟儿在空中忙碌地穿梭,看蜜蜂拙而可爱的身子在头顶上辛苦舞动。时常还总有那么几只美丽的蝴蝶,不断地在油菜花与草子田间作“S”状来回飘舞,徒劳往复。我怀疑这些精灵一定被菜花和草子花沁人的芬芳蛊惑了,犯痴了,一直打不定主意究竟采哪种花哪种蜜。而我的嗅觉告诉我,要在如此生鲜芬芳丰繁的氛围中分辨出其中一味,委实不易。

    这些年,我一直有个梦想,在某个春天去找片远离人群的草子田四仰八叉地睡上一下午。但我居住的城市周边,只见菜花黄不见草子绿,儿时的景象不再。于是这样的春天,在我眼里多少便有点缺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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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波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