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 琪

    子曰：“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诗”，在此特指五经之一的《诗经》，但窃以为在中国传统文化范畴中，广义的“诗”不囿于那著名的三百诗篇，而是可以跳出那个狭窄的框架指向一切的艺术作品——可以是19道纵横的手谈，可以是“翩若惊鸿，矫若游龙”的书法，也可以是“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的古画。

    《古画之美》正是湘西作家九妹借古画来“兴观群怨”的载体。她欣赏河东君的《月堤烟柳图》，品味徐文长苦涩的《墨葡萄图》，探寻禅僧牧溪的《潇湘八景图》，揣摩苏轼的《潇湘竹石图》，憧憬张岱笔下的梅花书屋，尤爱八大山人性情的清俊、生命的奔突、夸张的丑陋、极度的寒冷。她写人赏画不是单纯地抒写情感，而是带着植物学家独特的视角去观察、去挖掘，将人、历史、自然交融。

    晚明的文学家、史学家张岱说：“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疵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九妹嗜画如命，这是她“深情”“真气”的表现。在《古画之美》里，她谨慎地选取了12位古画名家，依照他们的秉性、生平、画作，别出心裁地一一对应月份——这月份不再是简单的数字，而是文雅别致的花名：

    一月是柳月，是“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的柳如是，是“大抵西泠寒食路，桃花得气美人中”的河东君，是“为得风骚趣，柴门迥不开”的我闻居士。这个忠贞爱国的奇女子，诗、书、画无所不能，其《月堤烟柳图》更是现存第一件女性画家创作的山水画。

    二月是花月。徐渭，中国“泼墨大写意画派”创始人，与解缙、杨慎并称“明代三大才子”。在他的青藤书屋两侧有一对联：“几间东倒西歪屋，一个南腔北调人”，这14个字道尽徐文长的坎坷身世、半生落拓。很早我便知道他和他的《墨葡萄图》，在央视一档纪录片里，徐渭被称为“东方的梵高”：七年牢狱、八次乡试不第、九次自杀，自残双耳和睾丸。墨葡萄成了他的象征，一如梵高笔下的向日葵。纸本上的浓、淡、枯、勾、点、抹，亦爬满了他人生的寂寞和凄迷。

    三月是桃月，与之相关的是“花开之暮，我身所寄的京城，归来去兮”的日本画家与谢芜村。

    四月是梅月。对应的是南宋画僧牧溪。他的《潇湘八景图》在南宋末年流入日本，对日本美术史产生巨大的影响。《潇湘八景图》是一幅长且大的画卷，若要欣赏必得拿在手中左右手不停卷，画面便在一米多宽的纸上延伸，从渔村夕照到山市晴岚，再到烟寺晚钟、潇湘夜雨、江天暮雪、平沙落雁、洞庭秋月，最后归于远浦归帆。倘使一直望着山水必定会倦怠，此时留白给了人们喘息之机，“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空蒙清寂的韵味自在其中。

    五月是蒲月，是“寂寥抱冬心”的清代“扬州八怪”之一的金农。

    六月是荷月，是“墨点无多泪点多”的八大山人。他的鸟如九妹所言“是那种看一眼就忘不了的怦然心动”，他的山水有着山火灼烧后的焦灼与枯寂，花也是一副孤傲离群的表情。

    七月是兰月，八月是桂月，九月是菊月。十月是阳月，十一月是葭月，十二月是腊月。

    一年十二个月，经九妹的妙笔一雕琢，月月年年都有细碎的瓣儿落到案牍的古画上，萦绕着浅浅的花香。

    读罢，我念着“人无癖不可与交”，由衷地感叹道：陶庵所言甚是！有癖之人有着明亮并不刺眼的光辉，有着无须声张的厚度，有着独立却不孤独的心灵，与之交往必是共情，必是交心。而九妹大抵便是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