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B3版:笔谭 上一版3  4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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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06月16日 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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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公外婆的春晖

    陈 鸿

    小时候,常听母亲谈起春晖,知道那是一所学校,校名取自“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更重要的是,这是外公外婆的母校。

    今年夏天赴上虞顺路去了春晖,圆了长久以来的心愿。春晖位于离城区百官十几里外的驿亭小镇,真的如朱自清先生所言“是极小极小的乡下地方”,开车颇费了一番周折才找到。学校坐落在白马湖畔的山野,即便是现在,也是远离人烟,有几分寂寥,不失为一方静心潜读的好去处。

    始建于1919年的春晖,为乡绅陈春澜先生慷慨散其金而建。主政者为教育名家经享颐先生,因深感官立学校“丑秽得不可向迩”,而立志“一洗从来之积弊”。一时间,文友们呼朋引伴而至。夏丏尊先生辞去湖南第一师范之职,携家带口“从极热闹的杭城移居这荒凉的山野,宛如投身于极带中”。朱自清先生与家人离开侨居的宁波,在一个“微风飘萧的春日”走进了白马湖。丰子恺、朱光潜先生也从大上海赶来……于是一群极负盛名的文化人聚首白马湖畔。

    外婆于1931年入学,家族本是上虞百官颇有声望的谷氏望族,只因父亲病逝,无奈辍学。数年后,执着的她几经周折求学至春晖。外公则来自台州府宁海偏远的乡下,只因是父辈兄弟家族中唯一男孩,才有了春晖求学之幸,叔叔为此变卖了家中老宅。

    穿过一大片现代化的教学楼,寻至春晖旧址处,但见林木如华盖般茂密,校舍古朴俨然。当年的春晖,首开学生自治的清新之风,外公外婆担任学生会干部,接触到有别于旧式教育的民主和知识。那时的外婆风华正茂,想必也如电影中那般剪着齐耳短发,一身蓝色短袄和黑色长裙,那是民国女生标准的行装。

    穿过春晖后门的平桥,便见一字排开的七八幢平房,这里是春晖当年名流们的居所。背靠青翠欲滴的象山,推门便见白马湖一湾碧波,好一派“风来不禁倾耳到屋后的松籁,雨霁不禁放眼到墙外的山光”。无怪乎夏丏尊离开杭城“小梅花屋”,欢喜地搬进新建的“平屋”。与夏先生比邻而居的是丰子恺先生,他学五柳先生在屋前亲植上柳树,颇为自得地命之“小杨柳屋”。晚来的自清先生,则住在夏先生腾出“平屋”的三间房。经享颐先生为自己建的长松山房小洋楼,日后成为蔡元培、黄炎培、胡愈之、俞平伯、叶圣陶等文人讲学时的住所。

    外公外婆入校时,红尘中的李叔同已变身佛门中的弘一。大师经常小居在白马湖畔“晚晴山房”,这是白马湖文人们为大师集资而建,让居无定所的羸弱大师有了一个安定的居所。外公诸学子每每有人生的困惑,便将写有问题的纸条塞进门缝,第二天,门前必有大师解答的纸条,红尘和佛门便了有某种通道。

    比邻而居的平民书生们朝夕相处,宛如一家,过着恬静又快意的日子。他们三五日一聚,浸润在湖光山色中,谈文学和教育之梦,品酌着老酒,那是一种绍兴人无比喜欢的地产黄酒。外婆说,年轻时,她能喝上个四五斤老酒,只是喝多了不好。“谢晋年轻时就爱喝酒,而且逢酒必醉。”在外婆的校友录中,谢晋的名字赫然在列,他是小外婆五六年的学弟。谢先生对母校充满感情,他在参加春晖百年庆典时,溘然离世。

    自清先生在宁波四中执教,只给师生留下寡言孤独的背影,先生对这段经历也鲜有提及。而对于白马湖,先生则写过多篇动情的散文。或许,白马湖清风明月、恬静如水,且又好友相酌、惺惺相投的日子,更合先生淡然的脾性。

    文友聚首白马湖,不过二三年,但回报他们的人生况味却是丰厚的。夏丏尊先生在平屋写下一批散文随笔,后来辑成著名的《平屋杂文》。在白马湖文友的鼓励下,丰子恺开始了将寻常生活融入漫画的艺术探索。丏翁的《白马湖之冬》、自清先生的《春晖的一月》《白马湖》、丰子恺的《山水间的生活》等清新而自然的散文名篇,给中国文坛留下了永远的白马湖文学流派。

    翻开外婆春晖校友录,昔日的春晖精英辈出,桃李满天下。外公考入蒋公担任校长的中央政治学校读书,那是与黄埔军校并称一文一武的名校。外婆就读杭州师范,以后成了那个时代少有的女教师,一辈子教书育人。只是到了上世纪五六十年代,走出的学子,出息的只是当个村会计或村主任罢了。冥冥中,我听见外婆的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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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波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