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淑萍 紫兰去了母校。那是一个五月的雨夜,灯光朦胧,法国梧桐的叶湿湿的,人的心潮潮的。榴花似火,偏遇这凉雨。校园里的湖,湖面漂满了萍藻,似乎隐藏起了秘密的心事。绿杨荫下的石椅空着。学校已迁往他处。烟雨迷蒙,频添惆怅。当初这里曾闪现过多少年轻的脸,迎春花开的时候,又有几多的笑声。 实验楼墙角的那棵水杉还在,水杉树下,也是一个凉雨的夜,他一手放下雨伞,一手揽住了她的肩膀。“一切都被时光带走了,再也回不去了。”她无助地在这空荡荡的校园呼唤着。 毕业后,她曾无数次想见他。有时候在路上碰到一个酷似他的背影,她都会心跳。她多么希望“他”转过身来,梦一样出现在眼前。就像高三那年,一个秋日的午后,他站在教室门口,把她“拦”住,把那封信给了她。那是周六,同学都回家去了。当爱情真的来临时,她却有点惊慌失措……她真的爱他吗?如果爱,为什么不再坚持?她不爱他吗?那段短暂的日子却是刻骨铭心。她难以抹去他的影子——目光深邃,文质彬彬如玉树临风的他,能写一手板桥体如乱石铺路的他,常常口颂着何其芳清醇、忧伤的诗歌的他。现实那么残酷,她上了重点线,他却落榜了。心高气傲,颇为自信的他,躲在家里不见任何人,包括她。他也决意不去读复习班,他要去尝试另一种人生。大学时候,紫兰曾给他写过许多信,都没有回音。她意识到,他们是两列火车,就这样交叉而过了。 后来,紫兰在一家杂志社做编辑,日子过得平稳、单调。只是,好几年过去了,她还没有男朋友。也有同学带来他的消息:他南下打工,掘得第一桶金。又后来,他自己回乡办企业了,有了一定的经济地位。紫兰对金钱的兴趣很淡,她是个传统女子,很早就知道那样的诗句“欲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他不愿将自己的人生纳入她的轨道,想必对她不是真正的有心。短暂的相处中她其实也不了解他内心深处的东西。初恋是一朵鲜艳无果的花。她常想起高三那年的一次约会,星期天两人说好在一个地方里见面的。可是,她先到了,他却遭遇堵车了,堵了半天。那时还没有手机。天暗了,她不得不回学校(学校要点名),而他到了那里却失之交臂。莫非,冥冥之中,一切都注定了的吗? 那天,门卫说楼下有人找她。于是,她下去了。她看到了他。多年不见,他变得粗壮,脸也变得粗糙且黑了。不再是文质彬彬的清俊的样子,他是一个成熟的有城府沟壑的生意人。 他到了她的宿舍。他粗暴地来揽她的肩。多少年前,一个雨夜,他也是这么来揽她,但那么温柔。多少年前,他们那样小心翼翼,承受着高考的压力,躲避着老师、同学的目光,悄悄在水杉树下约会,多少年前她爱惜自己像一个白玉盘一样,固守着那道防线,今天,在这个小小的天地里,谁也不会看到他们。所有的相思和梦的债,不是可以还了么?可是,她觉得陌生,他不是原来的他,不一样的感觉,不一样的气味。她推开他,深深地叹了口气。他则一支接一支抽烟,长久的沉默。几年来,他不断磨砺自己,想着出人头地。阅尽烟花,心里却记得她的好。他取出一枚闪闪的钻戒,要送给她。可紫兰拒绝了。这个沧桑的男人,是一口深深的井,她真的无法洞知他,就像无法洞知他这几年的经历。 紫兰送他下了楼,出了门。目送他离去,他再次回头,她倚着门,朝他笑。她知道,这也许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她要给他最温柔的笑容,为了他们的初恋。天蓝蓝的,阳光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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