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晓绒

    苎麻是古代比较重要的经济作物，它和桑一起组成了“桑麻”一词，比如孟浩然有诗云：“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春天一到，苎麻根部就抽出嫩叶，叶子互生，宽卵形或近圆形，表面粗糙，背面生着白色的绒毛。苎麻叶蛋白质含量较高，割猪草割不满，就去割些苎麻嫩叶，猪也爱吃。不过没多久它就长得很高，有一到两米。苎叶大概毛毛虫也喜食，正面好好的叶子，反面就躲着虫子，一不小心就会被蜇，皮肤火辣辣的痛。

    苎麻一年能割三茬，春、夏、秋三季都能收割，春麻品质最佳。古代苎麻是重要的纤维作物之一，原产于中国西南地区，新石器时代长江中下游一些地方就已有种植，考古出土年代最早的是我们浙江钱山漾新石器时代遗址出土的苎麻布和细麻绳，距今已有4700余年。《诗经·陈风·东门之池》描写的就是和苎麻有关的劳动场景：“东门之池，可以沤麻。彼美淑姬，可与晤歌。东门之池，可以沤纻。彼美淑姬，可与晤语。东门之池，可以沤菅。彼美淑姬，可与晤言。”

    外婆个高、小脚，走路多有不便。旧时女子也不兴去田畈干活。外公常年在外，就在后门给外婆整了一块苎麻地。寒冬过去，外婆给苎麻地撒些灶灰，时序一过，春风一吹，苎麻就钻了出来，没多久就亭亭玉立在后门。外婆割倒苎麻，撸去叶子，拖到前门，把苎麻皮剥下，把麻骨扔在一起，晒干了可当柴火。外婆坐在竹椅上，大腿上盖一条旧衣服，以免把衣裤弄脏，然后就开始用苎叉（一种倒三角的铁器）把苎麻的皮叉去，把麻丝留下。

    外公一年到头在外，外婆就着油灯，整晚整晚地搓苎麻。我小时候觉得外婆就是喜欢搓苎，外婆也许搓的不是苎，搓的是寂寞。外婆搓了很多，叫人织成夏布，用来做夏布衫、夏布帐和夏布袋。民间这种全手工夏布纤维长，结实，冬暖夏凉，“轻如蝉翼，薄如宣纸，平如水镜，细如罗绢”，历代被列为贡布，成为皇室和达官贵人喜爱的珍品，20世纪30年代曾获巴黎国际博览会金奖。

    小时候家里的那顶夏布帐就是外婆送给妈妈的嫁妆。我结婚时外婆还送了我一双夏布袋，每年晒梅时节，我拿出布袋，就想起外婆在油灯下搓苎的情景，这一寸一寸搓成的麻绳，是外婆对我们浓浓的爱。

    夏布属于人类科技文明之前的智慧，它与自然共生。日本的越后上布、小千谷缩的夏布很讲究，他们的最后步骤是“雪晒”。这是一种利用在阳光照射下蒸发时产生臭氧的漂白工艺。雪晒可以去除多余的染料，解开纠缠的线条，使得织物变得蓬松。“在雪中纺线，在雪中织布，用雪水清洗，在雪中晾晒。有雪才有‘缩’（日文绉布之意）。雪是缩之母。”他们用夏布做和服，也有武士用来做铠甲的衬里，据说不会被箭矢所穿透，所以他们视若珍宝。

    后来手工业发达了，用夏布做衣服就少了，不过农村做布鞋还是离不开苎麻线，故而每家每户会种一些苎麻，用来搓麻线。麻线放在锅里煮，再抓一把灶灰进去，煮好后去溪里用木槌不停地敲打，麻线就变得雪白柔软，晒干后涂上黄蜡就可以纳鞋底。涂了黄蜡的麻绳变得很光滑，能顺利地穿过层层叠叠的千层底，而且也能防水，这样鞋子会经穿一些。

    上世纪80年代中期，我哥曾买来一些苎麻种子，这种子很好，苎麻长得又大又粗，产量很高。开始几年苎麻一晒干就有小贩来收，村子里的人见我们家种苎麻很赚钱，也纷纷拿种子去种，整个村子房前屋后到处是苎麻，人人把它当宝贝。不知怎的，没种几年，一下子又没人要了，村子里的苎麻地又变成了菜地。从此后，我好像就再也没见到过苎麻，连野苎也很少看见。那种大规模的弃如敝屣，难道苎麻一直记恨在心头？

    苎麻，一种具有坚韧品质的植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