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农 （桑金伟 摄）

    俞 妍            

    这是一部动人的摄影集，是对老农民怀有深情的摄影家桑金伟先生的心血之作。

    桑先生未满18岁去农村插队，在偏远的农村生活整10年。他播种施肥，插秧割稻，背禾晒谷，车水拉纤。三四十年过去了，他的梦里依然闪现着当年的劳作场景。当他看到老农黧黑的脸颊，弓驼的背脊，他依然会鼻尖发酸，唏嘘不已。他必须用笔描述他们，用镜头表现他们，以此来表达他对老农民父兄般的真挚情意。所以，翻开摄影集，随便哪一张都能感受到摄影家的炽热目光，似乎在回忆，似乎又在想象。你看，第一张在四川凉山拍的老农，缺漏的牙齿里咬着烟斗，脸色黝黑，眼角布满皱纹，却笑得很开心。这位老伯不就像当年生产队里那位宽厚的小队长吗？往后翻几页，那张在安徽昌溪抓拍的老农，左肩扛着铁耙，右肩挑着两个装满菜秧的箩筐，在雨中疾驶。当年“双抢”时，不也是这样发疯似地劳作，挥汗如雨吗？

    怀有深情的摄影作品最能触动人心。那些照片不仅仅是对农民生活的简单的历史记录，而且再现了传统农家的生活场景，以此来展现古老农村的巨大变迁。作者更善于用光影来刻画老农的灵魂与精神，那一组“手足胼胝”很令人震撼，那是老农民特有的手和脚，枯瘦、青筋暴突、充满沟壑，酷似松树皮。作家李森祥先生在小说《台阶》里写“父亲”洗脚时有这样一段话，“因为沙子多的缘故，父亲要了个板刷刷拉刷拉地刷。后来父亲的脚终于洗好了，终于洗出了脚的本色，却也是黄几几的，是泥土的颜色。我为他倒水，倒出的是一盆泥浆，木盆底上还积了一层沙。”这就是老农民的脚。那一道道口子，一层层老茧，无声地诉说着他们艰辛坚忍的劳作岁月。他们就用这样的手和足默默地撑起家庭，撑起社会，撑起整个民族。

    在很多文艺作品中，憨厚、木讷似乎是老农民特有的形象，但在桑金伟的作品中，我们能看到老农民深埋心底的对生活的浓情。“与老牛相依为命”组照中，第一张就非常戳心。雨天，油菜花开，一位老农戴着斗笠，披着塑料雨衣，右手牵着一头与他一样衰老的牛。不知是老牛生病了，还是担心老牛淋雨，老农流露出非常疼惜的眼神。那眼神里的疼痛感，无法用语言描述，但我们分明能感受到老农与老牛之间的血肉亲情。这种跨越物种的亲情如暖阳穿透物欲横流的寒冰，温暖我们孤寂的心。“庄稼人爱赶集”那组照片中，大多数老农欢快并忙碌着。其中有一张非常独特，一位八九十岁的老农，头戴呢棉帽，穿着靛蓝的旧外套，粗粝得发黑结痂的右手，提着一杆细秤称一把芹菜。他低头凑近秤杆，眼睛眯得很紧，连同脸上的皱纹都聚在一起——他正努力看清秤杆上的刻度。这细节让我们在感受生活之沉重时，心底又涌起一股暖流，我们能感受到他对生活的热望。是的，因为吃了太多的苦，所以最明白活着的不易，他们惜物，节俭到令当今年轻人几乎要崩溃的地步。“衣食住行亦不易”组照中，那位穿“百衲衣”的老农，从背景中的人影来看似乎并不是特别贫穷，但他坚毅的眼神、紧闭的嘴，仿佛在彰显一种精神——一切浪费都是可耻的。那位光着头皮的白胡子老农，咬粽子的样子颇为可爱，他张大嘴微闭眼的享受神情令人羡慕，仿佛粽子是世上最美味的食物。因为不易，尤为珍惜呀。

    然而，这些底层的老农民并非没有快乐，桑金伟非常巧妙地捕捉着老农朴素简单的幸福。那位四川布拖的农民大妈，站在玉米地里忙碌着，金黄的玉米棒子衬着她含蓄的笑，无比动人。那位山东微山湖的农民老伯，左手捏着账单，右手拨着算盘，虽然低着头，但丰收的笑意不可抑制地从嘴角溢出来。那位浙江遂昌的老农，喜笑颜开地端着一碗糨糊，站在简陋的木梯上，他的背后，刚刚贴好的春联在日光下熠熠生辉。新年快到了，一切都是那么美好。还有那位浙江浦江白发苍苍的老婆婆，捧着一个木质桶盘，上面那条超大的鲤鱼被红纸覆盖着，喜气洋洋。还有比“年年有余”更让农民快乐的事吗？最让人感动的莫过于福建惠安的三位农家老太太，她们头戴黄色斗笠式的帽子，身着蓝色印花民族服装，大概在参加节日盛会。突然一位老太太捂住另一位老太太的眼睛，画面一下子生动起来。她们也许是老姐妹，也许是老闺蜜、老邻里。“我悄悄地蒙上你的眼睛，让你猜猜我是谁”，青春小鸟也飞回来了。作者说，“农家乐真情，是自发的，不矫揉造作”，作者又说，“农家乐是我拍摄的最爱”。

    关注民生，表达农民的灵魂，大概就是桑金伟先生出版此影集的本意。他就这样满怀深情，用镜头诉说着老农民的生活：早出晚归，春种秋收，衣食住行，精神皈依……这些摄影作品在记录行将消逝的足迹、渐渐远去的背影时，似乎在提醒我们，我们的祖辈就是这样一步步走过来的；似乎也在告诫我们，千万不要忘记农民，忘记农民就是忘本。

    《中国摄影家》杂志原主编朱宪民先生在序言中写道：“他正是凭着真真切切的感受，原原本本地记录着乡亲们的容貌和体态。他眼中的农民都很放松、很自然，这充分体现了他的摄影功力……他的作品意趣风雅、思想沉静，有舒张、有楷则，蕴含着深厚的哲思和人文情怀，让我们有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激发我们去思考和关注民生。他的影像有直击人心的力量……”诚哉斯言，感同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