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潇潇 1979年3月初的一个黄昏,晚霞映红了流江,同学成风向我和晓波读着一封刚收到的南疆来信。我至今仍记得信上的一句话:“炮火映红了整个天空……”当时我想:同龄人在沙场,我们却在念大学,这是多么幸运!2017年岁末,当我坐进久违的电影院,看这部被誉为“青春遭遇战争”的电影《芳华》,我脑海里便浮现出当年校园外江边的那个场景。一晃38年过去,芳华如水漂逝。 《芳华》的片头音乐,是当年家喻户晓的电影《小花》插曲《绒花》。文艺解禁后,中外经典名片和新拍国产片呼啸而来,在学校的操场(那时校园电影从不在礼堂或阶梯教室里放映)或在相邻的国家海洋调查四大队的操场上,年轻的心被一波一波地激荡。记得前一晚背着木椅在操场上看完由陈冲、刘晓庆和唐国强主演的《小花》,次日的校园里处处荡漾起美妙的歌声:“世上有朵美丽的花,那是青春吐芳华……” 就是在这样的旋律里,银幕上刘峰领着何小萍走进了军区文工团的大门,也把观众带入那个特殊的年代。歌是时代和青春的徽记,电影《芳华》片头音乐的处理,手法简单,但极其成功。 没过几分钟,我又从电影里听到了一段熟悉的音乐——那是文工团号手陈灿在排演间隙吹奏的《夏天最后一朵玫瑰》。这首古老的爱尔兰民歌非常抒情,带着一种难言的忧郁,抒发了对爱情、青春、芳华即将凋谢的依恋、伤感,流传颇广。当何小萍紧张又欣喜地走进排演厅,走过号手身边,她特别注意地看了陈灿一眼。这一瞬间,我的心也别地一动。是啊,就像影片中的何小萍一样,谁不曾被这些美妙的旋律拨动过心弦?那时在大学校园里,不少同学手上捧着一本《外国名歌三百首》,当寝室床头小小收音机里传出外国歌曲时就翻着歌本跟唱。黄昏或晚饭后,同学们三五成群去江边散步,有人会带上正播放音乐节目的收音机,就好像当下满街的耳塞少年。 在《芳华》中再听到一段熟悉的音乐,是刘峰被林丁丁落井下石,一下子从“活雷锋”沦落为“流氓”,离开文工团下放到边境连队时。那是美国音乐家奥德威作曲的《梦见家和母亲》的旋律。这首歌曲经李叔同重新填词改名《送别》后,已在我国流传了一个多世纪。俯瞰视角下的雪后大山,蜿蜒的盘山公路上一辆军车缓慢爬动。除了何小萍,曾经朝夕相处的文工团战友没有一个出来相送。伤感凄凉的音乐萦回在雪空中,也击打着人的心扉,“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漫漫人生路,注定要遭遇这样的悲凉。 同是天涯沦落人。一直受到歧视的何小萍下放到野战医院,因为表现出色,战后成了英雄,角色的巨大落差导致她精神失常。一天,她坐在剧场的前排被监护着观看慰问演出,她已认不出台上那些曾经朝夕相处的战友了。当《沂蒙颂》的音乐响起,她突然被唤醒了,双手情不自禁地舞动起来,脸上露出迷醉的笑意。她径自走出剧场,合着剧场传出的音乐声,在门外的草地上翩翩起舞,这是她曾经那么喜爱又远离了的舞蹈。虽然我不能十分确定芳华能否在艺术中重生或永生,但在我眼里,何小萍在夜色中轻盈优美的舞姿,就是芳华的化身。 再听到一支熟悉的歌曲,是在经历中越边境浴血奋战后文工团被宣布解散、团员们各奔东西的前夜,大家在散伙聚餐会上含泪唱起“送战友,踏征程,默默无语两眼泪……”当唱到“待到春风传佳讯,我们再相逢……”时,几乎所有的团员已醉如烂泥。一片狼藉,歌声停歇,此刻,这歌声犹如威力无比的催泪弹。 影片最后,历尽坎坷、青春不再的刘峰和何小萍在一个小站台不期而遇,面对心上人,何小萍终于说出了当年想说而没说出的一句话:请你抱抱我。刘峰用仅存的左臂,紧紧搂住何小萍的肩膀,片尾音乐响起,又是那上世纪80年代电影《小花》的插曲,片头出现时只是音乐,这时是韩红的演唱:“世上有朵美丽的花,那是青春吐芳华……” 余音缭绕中走出影院,恍然觉得,从看《小花》起的三十八年人生,就是一场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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