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B4版:记忆 上一版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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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12月29日 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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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夜作

    张晓红             

    何谓“夜作”?宋朝梅尧臣在《续永叔归田乐秋冬》中曾有“织妇夜归露欲冷,社酒已熟人相呼”的描述;清朝顾禄在《清嘉录·重阳糕》中也有“百工入夜操作,谓之做夜作”的说法。简单来说,就是夜间工作,“开夜工”。

    进入大雪节气,直到冬至,夜长昼短。家乡人有一句俗话:十月中,梳头吃饭抵一工。意思是说,在农历十月中旬以后,刚好是小雪大雪到冬至的那一段时间,白天短了,梳一个头吃一顿饭,白天一工就过去了。于是,人们利用夜长的特点来开夜工。而且,节气虽已入冬,还是霜落不见白,河面上冰薄还不能滑石子,夜工歇手不至于冻得脚硬手冷。

    那时,农田里的晚稻已收割入仓,雪里蕻菜头茬也已割下收好,番薯、芋艿从田里挖起,堆在灶跟间,用稻草严严盖实了——一派粮满仓、人欢笑的喜人景象。

    大人们二三人相邀,扯来一叠花布、蓝布,要给阿大阿二做新衣裳。阿兰阿姆已衬好了一摞鞋底,要大阿娘一起纳鞋底,要给七个小孩一人做一双新棉鞋。这阵势摆着,夜作场就要开始了。

    我们小孩子的眼睛也变得特别亮。白天,盼着天阴下来能下雪,下得越大越好,能打雪仗堆雪人。可大人们总是说:小雪大雪能落雪,好像出门摔跤拾个大油包,完全要靠运道。也就是这时节要下雪很困难。到了天黑时候,我们小孩子的耳朵就如小白兔一样竖着,特别灵光。尤其是“消息灵通人士”阿萍,夜饭还没有吃,她就兴冲冲地跑来对我说:玫玫,朱家嬷嬷讲了,今晚夜作是在你家,说你家的火油灯亮……

    大人们做夜作,手里都拿着活儿,集中在一户人家家里。嘴里讲讲笑笑,手上不误活。朱家嬷嬷多半是主角,讲故事,讲走书,还有很好笑的笑话。她讲起来一出又一出,总是讲不完。她手上不拿活,讲故事手势相助,活灵活现。每晚夜作她都到场,地方也由她说了算。

    我家的火油灯最亮,那是我的功劳。母亲常吩咐我:每天天没黑,就要把灯盏火油加满,用废报纸把玻璃灯罩擦得铮亮,没有一丝烟火和黄斑色。

    记得之前有一次,小梅家里收了山似的一堆雪里蕻,要拣要理,晒瘪后就要落缸开腌。小梅娘腌咸菜是一把好手,她说:腌咸菜是大事体,一大家人冬春季的长下饭,还要去卖些,小梅过年的新衣裳和过年的“拜岁包头”就可出数了。她娘很喜欢凑热闹,两个哥哥和小梅也喜欢听故事,就要求把夜作场放在了小梅家的堆满了田作货和几口大缸的灶跟间里。

    小梅娘伏在缸沿处放菜撒盐,第一层菜头压菜尾,朝顺时针放,撒盐匀顺,不太厚又不太薄。第二层,就要逆时针摆,同样的撒盐。当缸里菜放了三分之一时,就叫小梅两个哥哥洗脚下缸踩菜。三哥闷声不响地踩了几百下,约有20分钟。看看踩出卤水了,小梅娘又重复着第一道的工序。然后换上五哥洗脚踩菜,也是20分钟,再放第三层菜。

    灶跟间四面透风,冻得人发抖,一盏墨赤黑的火油灯忽悠忽悠。嬷嬷故事照样讲得起劲,我们几个小孩子却已打起了哈欠,因为腌咸菜一点不好看,引不起兴趣。而且小梅预先关照过,嬷嬷讲到有趣之处,要我们尽量忍着不笑,因为她哥踩菜是有老规矩的,不能开口讲闲话,也不能笑,怕口沫洒入菜缸。

    而这一次,轮到我家来开夜作场,我高兴极了。阿兰阿姆和大阿娘都捏着一只鞋底,小梅的娘捧着一件刚裁好的阿三头的贴里布衫,阿萍和她娘扛着一箩筐带荚干黄豆。在我家的后堂前间里,大伙把最亮的位置让给朱家嬷嬷,母亲还给她倒上了一杯热茶。火油灯旁的另几个好位置依次给小梅的娘,她要缝衣服,费眼睛。还有大阿娘年纪大了,也坐亮处。其余众人都在暗处坐下。我喜欢盘腿坐在床上,用小被子盖着腿。小梅她们几个小伙伴坐在我的床沿上,让我觉得很安全很稳妥。

    住最近的房东婆婆,往往来得最迟。她围着长长的毛蓝布的围身布褴,下面藏着只火热的火熜,她总是笑吟吟地把火熜放在大阿娘手边,说:年纪大了,一会儿麻线拉过,手指头要冷的,可以暖暖手。婆婆是个好心肠的人,好几个夜晚,她给大伙准备了“夜点心”,常常是满满一尺八镬的大头菜烤年糕,又热又香又能充饥。有时则是从扁火油箱里捧出一捧一捧炒得喷香的年糕片、番薯片。

    小小的一间后堂前间,有嬷嬷讲故事的声音,有众人的嬉笑声,有麻线从鞋底里抽出来的滋溜声,还有阿萍娘俩卜嘞卜嘞的剥豆声,在火熜弥散出来的炭头香气里,这些声音分外吸引人。一次夜作才结束,我们又开始期待第二天的夜作快点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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