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纪芬 泥螺的形态好似毛笔所点的“逗号”,尖的是头部;爬行或觅食时伸长了前半身,就像葵花子,后部坐着极薄的壳,通体浅灰色。 小泥螺最宜米粉拖浆,将熟时放把切碎的韭菜,鲜美胜过了鱼羹。 大泥螺不多,如人的大拇指大小,其壳呈琥珀红,我们叫“红壳老泥螺”,最宜做汤。七八粒可做一大碗汤,加以切碎的韭菜,可谓色香味升华至顶。贵在无其他调料,清纯爽口。 韭菜与泥螺,一在陆一在海,却是本质上的相辅相成,假如换作大蒜或小葱,整个儿的变了味。另一好处是,极少数人食了鲜泥螺会过敏成为胖脸蛋,俗称“发泥螺胖”,而韭菜具有抗过敏作用。 如果制成“咸泥螺”就无过敏之虞了。咸泥螺是宁波人祖传长下饭,老家腌制的咸泥螺到来年不变味。 家门口下了小山坡就是海,沿溪堤出村口入东也是海。小时听大人们喊作“门口洋”,正名其实是象山港,每逢初八廿三小水潮,涨潮时分,浪潮拍到离海塘还差一段路停住,然后就回去了;逢初一月半大潮汐,大潮轰隆隆直拍塘下,狠命撞击我们这座用泥石打筑的海塘,撞了半天,也回去了。 潮水退出,海面变成了空荡荡的黄泥滩,我们叫“泥涂”。优质的泥涂会生出各种各样的贝类,壳类,细鳞类,无鳞软体类等小海货,这个时候去捕捞它们,我们家乡统称为“下泥”。 在下泥这个大行当之中,最简易的活儿莫过于“拾泥螺”。它静静地伏在泥面上,不懂逃,也无自己的洞穴,碰着它时就缩成一粒。所以拾泥螺的都是嫂嫂婶婶大姐姐和小妹妹。拾泥螺的季节是春秋两季,还要择个风和日丽好天气,因为有阳光,泥螺才会到泥上面晒太阳(一些个大的泥螺也喜欢望月亮,故晚上拾来的泥螺要比白天稍大)。等潮水退尽,一群群的女人就叽叽喳喳走向海边,看她们的打扮是特殊的:头上包布巾,腰系短围裙,拎一只提箩(篾编成,不漏水,专用来拾泥螺),都是存心来滚泥渗水的“工作服”。 拾泥螺不难,但要走出去半干半湿滑溜非常的泥涂五六里,这是硬功夫。两人拉手并行,趔趄如扭秧歌,一个滑倒,两人坐地,同行一看哈哈大笑,笑声未落,自己却也滑倒了。“老下泥”传授的要领是:收紧十个足趾,将自己的一双脚变成鸟的爪子,每一步都要紧抓地泥,不让滑脱,同时人要稍向前倾,纵然滑倒也不至向后仰翻。 好不容易走到了浅水软泥带,这一大片湿软地,生长着各种各样的小海鲜,一年四季取之不尽。看那几垅泥上的泥螺,密密麻麻,多得好似晒了一地的葵花籽。拾泥螺人只需弯腰伸手,手背贴泥,用中指与食指将泥螺钳入手心。这是个很自然的手捞动作。若逢红壳老泥螺,钳进一只就甩入提箩,若是普通小泥螺,手心里能聚三四粒,“啪”一声连泥带水甩入提箩。拾泥螺的过程就这么简单。泥螺一直晒着太阳,它只是裹着一团黏液,也许这是它唯一的自卫武器,传说“百鸟不食泥螺”,鸟们也许就是害怕这黏液。人不怕,手脚快的、弯腰功夫好的人,一上午可得八九斤;一批小妹妹能得三四斤,其实小孩子都是贪玩的,半嬉半捞,泥涂里热闹哎! 想想也奇怪,这么呆卜卜的泥螺,居然能预知气象。有时我们见到它们都披上一层薄薄的泥花,成了“保护色”,大家都惊喊,“不好了,泥螺穿蓑衣,天要下雨了,逃还不逃?” 这个预示十分灵验。就在众人迟疑间,太阳一下子没了,风急起来,云朵当头压来。天迅速转阴,昏昏茫茫,接着有灰白的雾霾贴着泥地卷过来!一泥涂的人都开始往家的方向跑,认识不认识的互相拉着拖着,绝不会让人单独落下。就要走上海堤了,突然背后一阵冰冷,大雨落下来了! 其实危险的还是“拾夜泥螺”,这是个专项,半大孩免去,去的总是十来个中年女人。吃过晚饭,潮水刚刚退出就下了泥涂。黄昏的泥涂,分不清海与天,浮云在头上飘荡,明月时有时无,最敞亮的一个去处就是深海,那还了得!但她们每次总能拾得一箩泥螺平安而回。别无奥妙,那就是要一直喊叫:某嫂哎!嗳!泥螺多勿啰!多哦!喊叫不能停息,否则要走散,走失。边喊边拾,两个小时不到就点齐人数回家了。回来途中,必然会遇到一队驾着“海踢”出海赶夜潮去的渔夫,他们要搏击浪涛兜鱼虾,比女人们辛苦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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