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B3版:笔谭 上一版3  4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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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02月09日 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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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记忆

    陈 峰

    进入腊月,生活中都是年味。“呯嘭”,谁家的小男孩在苦楝树下放鞭炮,把那原本摇摇欲坠的苦楝树籽震得乱飞,吓得路人忙捂上耳朵,可惜来不及了,只好拍拍胸口,想要找那小男孩教训一下,也不知上哪里去找,那孩子早没影了。

    阿红跑来告诉我,她家的浆板已经睡进被窝里,马上可以吃了。浆板就是那种甜酒酿,有糖水的味道,又有酒的醇香,好吃得不得了。我家的浆板自然也会睡进被窝里,母亲说浆板里的糖水是睡出来的。

    先烧一锅糯米饭,糯米饭冷却后用大的瓦甑盛着,撒上甜酒曲,用手翻来覆去地揉,大概是要让它们均匀地吃到甜酒曲。揉匀后,怕它吹风受寒,小心地用被子把瓦甑裹起来,放进柜子里焐着。到了晚上,再把它抱出来,揭开瓦甑,用一根筷子插在中间,旋几旋,旋出一个孔来,看看出水了没有,出了水就表示成功了一半。我总是跟在母亲后面,看着这一切,两个哥哥埋头做作业,装作一点不关心的样子。等到第二天晚上,揭开瓦甑,香气在整个屋子里乱窜,两个哥哥终于坐得住了,早已放下笔,一人一个调羹,舀起一口尝尝,再舀起一口,第三次舀起的时候,母亲笑着劝阻:不能吃了,再吃,要醉了,脑子就糊涂了。

    这浆板,可真甜啊,可惜不能尽兴地吃。过年时,母亲把浆板放进汤圆中,浆板汤圆是招待亲朋的高档点心,显示主人家的客气。

    有一天,阿红偷偷告诉我,隔壁阿伟脸孔血血红,说着乱七八糟的话,好像发烧了。平时,我们三个小孩在一起捉迷藏,抓强盗。我们跳皮筋,阿伟不跳,但是他愿意帮我们撑皮筋。此刻见到阿伟,他红着脸,“嘿嘿嘿嘿”一个劲地傻笑,边笑边说,“甜啊,真甜啊,真是太甜了。”两只手臂作出飞翔状,原地转着圈。

    我不敢上前,疑心阿伟是不是发神经病了,阿红则大着胆子,上前,问阿伟是不是发烧生病了。阿伟打了一个嗝,喷出一股酒气。

    “哈哈,你吃了浆板吧?”

    阿伟点点头,手指点点灶边的大缸,大缸里全是灰,灰堆中竖着穿着破棉袄的大瓦钵。阿红揭开瓦钵,一股浓香扑鼻而来,真是浆板啊,这浆板怎么这么香啊。原来灰堆里也能焐浆板啊。阿伟打醉拳一般踉踉跄跄,不一会就倒在床上睡着了。

    腊八节随后就到了。家乡有关于布袋和尚的各种传说,其中一则跟腊八粥有关。那时候,布袋和尚还没成为弥勒佛,有一年布袋和尚向村民收租,其中有一个村子年成不好,粮食歉收,村民饿得有上顿没下顿,布袋和尚心怀慈悲,用米、桂圆、花生米、红枣、黑豆、莲子、松子、赤豆八样食材熬了一锅粥给村民吃,村民度过了荒年。为感念弥勒佛的恩德,每年在腊月初八,村民把腊八粥供在弥勒佛的塑像前。后来,寺院在这一天,准定煮粥施粥给众生。

    年糕,每家每户都要做,年糕年糕年年高,谁家不想年年高呢。一做年糕,年味更浓了。

    老祠堂飞檐翘角,古色古香,挂着灯笼,廊柱贴着春联,喜气洋洋,还有圆形穹顶的藻井戏台,四处弥漫着热气。厢房的两口柴灶烧得热火朝天,做年糕的机器在道地铺排着,轰隆轰隆地响起来。

    男女分工有序,男的烧火蒸粉做年糕,女的盖红印码年糕,长长的一溜排竹桌子上堆放着冒着热气的年糕,一朵朵梅花在年糕上盛开时,小孩子的心里也跟着开成一朵朵花。

    年糕当然是糯的好吃,要糯,便要配制好粳米与糯米的比例,一般是10:1的比例,差不多就够糯了。然后把米浸上七日七夜,轧成粉,粉蒸熟后,倒入年糕机上的桶中,有个大伯站在高高的凳子上,用力地舂着,雪白的年糕条从桶中源源不断地流淌出来。专门负责切年糕的大伯,手起刀落,一条条年糕在他的手下服服帖帖,大小长短平平整整,几乎一模一样。

    好心的大伯拿着一条刚从柴火中煨熟的年糕递给我,烫得我颠来倒去好一会,焦得刚刚好,黄灿灿的,用手一掸,用嘴咬开,香气四溢,外面酥脆,里面香糯。

    祠堂里热火朝天的做年糕景象通常要持续一周时间,其间,东家进西家出,每担的米箩里码满了年糕。

    “阿发哥,今年做这么多年糕啊?”

    “是啊,儿子的丈母娘是城里人,爱吃年糕,自己做的年糕糯嘛,给那边也做几斤。”

    肚子吃得饱饱的,女孩们在门口跳起了皮筋,两个人用身体撑开皮筋。

    “小皮球,争上游,马兰开花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三五六,三五七,三八三九四十一……”

    我和阿红边唱边跳,皮箭从脚踝撑起,依次上升到膝盖、腰、胸、颈,直至两手朝上,皮筋撑到手腕处……通常皮筋撑到胸口,我俩就气喘如牛,再也跳不动了。多么盼望长大的童年啊。

    夕阳的余晖撒在祠堂的大门上,远远地,传来谁家母亲的叫唤声。

    “阿大吃饭喽,阿二吃饭喽!”

    孩子们收起皮筋,拿起石阶上的棉袄穿上。回家后才发现,纽扣一颗高一颗低,怪不得邻居阿伟刚才端着饭碗蹲在家门口盯着我笑呢。

    天已经墨黑了,鸡们早已闭上了嘴巴和眼睛。灯光下,母亲钉好纽扣,抖了一下外套,“哎,衣裳又短了,真快。”

    柜子里渗出一阵又一阵的浆板香味。

    “明天,给彩英婆婆送些年糕过去,早去早回,要炒瓜子花生了。听见没有?”

    我糊里糊涂应了声“嗯”,一闭眼就滑进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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