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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炜明向天一阁博物馆捐赠的雕版,内容涉及儒家思想、道教经典、民间生活等。此为清“除邪驱鬼,正直为神”单面木雕印版(朱英炯 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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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一阁博物馆供图) |
顾 玮 吴央央 整理 收藏家也是有派别的 人类的收藏行为从哲学或者心理学的角度而言,应该是和记忆、情感有密切关系,这个记忆可以从个人的范围一直扩大到国家、人类的范围。所以,收藏什么?是收藏记忆,也是收藏情感,收藏我们的文化发展、每个阶段的历程。 收藏跟时间有关系。你30岁的时候,可能就收藏一两件儿童时期有纪念价值的东西,慢慢地,收藏的东西越来越多,可能变成某方面专门的收藏家,这需要时间。所有的学术研究都需要时间,做学术研究也是一种收藏,收藏知识。 收藏家也是有派别的,我觉得大致可分为三种: 第一种是轮转派。他们会把一些收藏品进行轮转,也就是说收来的东西自己藏了一段时间后,再换出去,换成经济利益也好,换成另外一些更有收藏价值的东西也好。有大量的收藏家是这样的。 晚清民初时的罗振玉先生,收藏非常丰富,可是也有资料显示,他实际上也做大量的文物生意。也就是说,东西到了他手里,初步研究以后,形成自己的看法,有的还写成非常重要的文章。过了一段时间后,如果觉得这个藏品有利可图,或者哪个朋友非常喜欢,就拿来换钱或转让给别人了。轮转派最后能不能成为收藏家?按我的定义,就看他最后留下什么。比如罗振玉先生留下了他的学问,他就是收藏家,至今文物收藏界还是十分尊崇他。王国维先生研究经文和甲骨文,有一部分研究材料就是罗振玉先生提供的,因为他俩是亲家。 当时还有一个非常出名的人叫董康,是专门贩卖古籍的,在古籍版本鉴定方面非常厉害。许多大学问家,甚至包括海外的京东大学、京都大学等机构,都和董康打过交道,从他手里得到过非常珍贵的古籍。他也著书,是关于自己经眼的古籍版本的判断。董康是不藏书的,他获得好的古籍后,翻一翻,可能写一段笔记,就放在那儿待价而沽。去年6月,我随饶宗颐先生到法国的一个学院参观,对方特意从库房里拿出一部分东西供观看,里面就有董康跟伯希和以及当时法国其他一些汉学家的书信来往。可惜100年不到,很多人已经不知道董康是谁了,他至多也就是留给世人一个书贩子的印象。 我认为,在市场里非常活跃的那些轮转派不能算是收藏家,因为他们的东西都散了。 第二种是中间派。这些人本来专注于收藏,不在乎做生意,但到了晚年又把东西卖出去了,理由是改善生活或者改善儿孙的生活。 王世襄先生就是这一派的代表。早年间他收藏的东西是不卖的,朋友想用高价私底下转让,他都不怎么答应。结果到了晚年,他用这两条理由把自己的一部分藏品放到市场上拍卖了,非常可惜。 第三种是传承派。传承派有个特点,东西进来就不出去。到了晚年,他们多半会把自己的藏品捐给公家,我的老师饶宗颐先生就是这样的。 饶先生家族本是潮州首富,可惜抗战之后家里的东西都没了。饶先生后来在香港大学当教授,又到新加坡、美国等地建立了自己的收藏,最后在晚年也就是他88岁的时候,把所有的藏书捐给了香港大学,藏在饶宗颐学术馆,也就是我现在服务的单位。这批藏书有4万多册,其中古籍800多种,善本约170种,有两三种是海内外孤本。另外他收藏的古琴有五六种,也是价值连城,饶先生把古琴无偿捐给家乡潮州的饶宗颐学术馆。 收藏之乐与收藏策略 收藏的乐趣在哪里?一些收藏家首先考虑的是学术研究的问题,也就是说要把藏的东西变成知识。 以饶先生为例,饶家原有几尊宋代潮州笔架山窑的白瓷佛像,后捐给了国家,现在全国收藏此类佛像四尊,有两尊是他家的。二战期间佛像没被弄坏,他很高兴,拿了两尊佛像的照片写了篇很重要的论文,后来研究宋瓷的人都要看这篇东西。他把自己的收藏变成了学术研究,这是一种快乐。许多学者都有这个特点,刚才提过的法国著名收藏家伯希和也是如此,他认为,学者研究某个课题,就要对那个课题有点收藏。 我也秉承了这个传统。比如,当我研究元代景教的十字铜牌时,我和助手收藏了一两件十字铜牌。可是后来研究发现,这个东西不仅仅是元代的,在丝绸之路上,十字铜牌早就流行了。我们都涨了知识,这个就是“乐”。 第二种“乐”是藏品有实用价值。其实我们现在收藏的大部分东西在古代是实用品,本来就有它的用途。花瓶是什么?养花的。那为什么不能拿一个古董花瓶养花?我鼓励大家把收藏的东西尽量利用起来,最好的收藏就在日用。天一阁的古籍是用来阅读的,把它利用起来,才有人气,古籍的生命才会更精彩。 第三种“乐”纯粹就是喜欢。我记得沈从文先生说过,有一次有人到他家里去,看他收藏的一些瓶瓶罐罐,有的有裂缝,有的还缺口了。那人就说,这个东西缺口了,不值钱了,扔了吧。沈先生淡笑着回答,我喜欢,我喜欢这些东西。所以喜欢很重要。 最后一种“乐”,当然在于赚钱。那些会把收藏的东西拿去做买卖的人,他们的“乐”就是赚钱,但那是有条件的。这件东西赚了钱,他才有“乐”,不赚钱的话,他就没“乐”。赚钱这个乐趣,真正的收藏家大概可以不管。 我自己不算收藏家,但也玩一点收藏。我的收藏策略很简单,首先是喜欢,凡是我收的东西,都是我喜欢的。第二是负担得起。什么叫负担得起?你看见一件东西很喜欢,价钱也是你在那一刻可以承担的,那就当机立断收回来。我有过痛苦的经验教训:20世纪80年代,在香港旧书店看到一个元代的刊本,要价不算高,大概是我一个月的工资。但是当时我现金不够,已经傍晚了,我就想那明天再来吧。遗憾的是,它被我一个同学当场掏钱买走了。 第三个收藏策略是捡漏。如果一件东西的价格明显低于主流市场价,被你买了,这就是捡漏,捡漏的关键在于你要懂。比如,最近我在澳大利亚的网上书店买回来三套书,其中一套在中国内地可以算是孤本,那是乾隆皇帝下令由朝廷印的一套满文教科书,对方开价只相当于1万多港元。我当时并不知道它的珍贵,只是觉得价格明显偏低,而且满文的东西如今留下来不多,就当机立断地买了。之后我查资料发现,另一套完整的在东京大学,国家图书馆有十二分之十一。 关于捐赠,我给自己定了几个标准:首先是捐给公家博物馆、图书馆;其次,捐赠过程规范化;再次,我捐的东西要对该馆有意义。譬如中国印刷博物馆曾经让我把收藏的雕版捐给他们,我说,不捐。为什么?因为同类型的雕版在中国印刷博物馆太多了。我为什么捐给天一阁?一是因为我原籍宁波,二是希望我捐的东西能给天一阁补缺,哪怕是一个小小的缺。 (讲演内容来自天一阁书院·国学堂,有删节) 主讲人名片 郑炜明 香港大学饶宗颐学术馆高级研究员、副馆长。亦为山东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黑龙江大学国学院教授,日本岛根大学亚太历史及文化研究中心研究员等。中国词学研究会常务理事。研究领域包括中国上古史、国学研究方法论、简帛学、词学、中华文学史、澳门学等。已刊学术著作35种,文学著作10种,期刊论文及书籍章节140余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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